小時候，母親的房間裡有個壁櫥，它的兩面拉門中間有座山，山頭一片白雪，山腳一片綠樹，天天看著，自然地牢記心版上。長大後，知道它叫富士山，在日本國土上，離我們十萬八千里。除了這個壁櫥，只有好奇，為甚麼這座山常出現在生活裡的一些畫面上。

以後，知道日本人把富士山當作「靈峰」、「聖山」，跟櫻花樹當作「神木」、國花一樣，知道它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明治維新以前，從京都到江戶（東京），都走東海道，每來到山梨縣和靜岡縣交界處，遠眺富士，自然地下跪、頂禮膜拜，祈禱保佑行旅平安。

後來，常到日本，從東京搭乘新幹線前往名古屋、京都或大阪，都希望位子在右邊，離開東京四十分鐘後，就可以在新富士站看到這座美麗的山了。每次都渴望著這短暫的一刻，但也要有好運氣，雖然近在咫尺，要是遇上陰天多雲的日子，一樣看不到廬山真面目，車子快速而過，除了歎息，就是想像它神祕面紗裡的真貌，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看到。

就以這樣的心情遺落，一次又一次，從年輕到年老，我終於達到目的，而且是這麼真實地踩在它的身上，仔細端詳它的容貌。

四月下旬的這天午後，一車子老人來到富士山腳下，當地人說難得有這麼好天氣，藍色的天空，看不到一片浮雲，整座山威嚴莊重地豎立在那兒，高三七七六公尺，沒有少一截，短一塊，上半部是白雪罩頂和黑褐色的岩沙累積，下半部是濃蔭蔽日的青木原樹海，一望無際哪。形狀呈圓錐形的這座山，基底直徑約三十八公里，覆蓋面積九○八平方公里，山頂的直徑約八百公尺，噴火口深二百公尺，東西三十五公里，南北三十八公里，整個面積九○七六平方公里，是火山岩地質，由噴火後留下來形成一座山，由劍峰、白山嶽、大日岳、伊豆岳、駒岳、成就岳、三岳、久須志岳等「富士八峰」組成。

日本把整座山從山下到山頂分為十合目，山下到半山腰是五合目，五合目以下是森林地帶。「合目」的字義是甚麼呢？我花了時間翻日語漢和辭典，沒有找到。遊伴說是這樣的，最早有個和尚爬山，一天爬上一段後歇下休息睡覺，每睡一覺過一夜，「合目」，不是閉眼的意思嗎？他以十天爬上這座山，每天爬的高度相當，現在的每一合目恰巧有相似的高度。不曉得這個說法是不是合理，日本通，或是日本朋友，可以給我更好的答案。

我們以半個多鐘頭的時間上了五合目，氣溫低得叫人的牙齒打顫。廣場對面有造形特別的木造建築，鮮豔的彩飾，有北地愛奴之風。全是為遊客開設的販賣店，賣的除了在地的特產，多數是平地運上來的東西，跟每一處風景區、遊樂場一樣，只為了迎合顧客需要，說不上風味格調。我們都會瞭解，這裡，任何時候，遊客來了，熱鬧一陣，帶動一片人潮，人走了，又恢復冷冷清清，只有冷冽的風颳得人寸步難行，讓你以短暫的時間體驗大自然的殘酷。

片刻逗留，我向身後的山頂望去，看不到山頂，只看到看似柔順優美的線條，從上而下，沒有一點兒阻擋，只為了這座山的美觀，造物者處心積慮用心濾過每粒沙，每塊石頭，給這一千多公尺高的錐形斜坡有個最好的面相。反而山下的廣大林海，只有在這裡才能看到全貌。名聞遐邇的富士箱根國家公園園區，不到這裡就無法以窺全貌。一七○ 七年，富士山爆發後，岩流造成西北面的富士五個湖，面積都不大，山光水影，景色秀麗，徜徉其間，感受到的不只這個地區的民風民俗，還摻雜著現代的時潮，特別是從藝術的層面、宗教的意涵去挖究，必然會滿載而歸。

夜宿河口湖。湖邊不乏現代化的飯店旅館。年輕的時候來過這裡，那時候純粹是一日遊，沒留宿。今夜從房間外望，湖水靜靜，見不到一片漣漪，有水鴨游過，小鳥般細小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視線裡。湖邊的燈光淒迷，照不清湖面夜裡的景色，我倒不停地尋覓，一天來跟它打交道的那座山，到那裡去了。下午美好的天光失去了蹤影，黃昏開始，白雲湧頂，像布幕整張拉下來，不只本來白白皚皚的山頭不見了，山腰下整片陷入黑暗中，那裡的影子，連輪廓也不見，現實中美麗的靈山到那裡去了？

躺在床上，我想這沉寂有三百年的山，我跟它靠得這麼近。我想起網路上一月四日報導；日本最高山峰富士山，近幾個月地下震動頻率大幅上升，專家憂慮沉睡三百年的火山可能再度爆發。科技廳的紀錄顯示，富士山及周圍一帶，於去年九月曾出現三十三次震動，十月一百三十三次，而十一月則有二百二十二次之多。這種活動現象表明地下熔岩流動的現象，也表明了火山爆發的警告信號正逐漸加強。日本有關當局決定今年六月舉行大規模防災演習。這是打破禁忌哪，到時候，今夜宿泊的河口湖區也在範圍之中。

今早醒來，湖對面美麗的富士山又整個映入眼簾。昨夜的顧慮，我盼望那只是不會實現的夢境。夢只是夢，不會成真。急忙拿來相機取下這難得一見的畫面，然後雙手合十默禱，屬於永恆的，必然是屬於全人類的，要恆久地存在。像來的過去，無止無息 。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