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攤開一本手記--那是九二一震災後,我在災區各學校間的觀察,以及之後的又一年,重回災區看那些認得的孩子,有了以下的記要:
孩子們身形長大了,不知是否已從震災的恐懼陰影中走了出來。下課時桂平獨自蹲在雨後的水漥邊,用手指頭撥動樹葉酖酖他的父母皆埋在變動的地殼底下了。
萌凱長得健壯沉著,已超過我們對一個八歲孩子的認識。他們得著級任黃千宴老師的和藹關懷,在課堂上反應敏捷、勇於發表,這實在是可喜的教育現場,看著十分感動。小班小校,能夠發展教師的人格與理想,一一烙印在學童身上作出終生的記號。
從長遠的時間之流來看,教育成果是社會大拼圖中決定性的連綴圖片。但是在那一年的考察中,我確切感到城鄉生活內容的差異、資源差別而形成迥然不同的立身之道、生活技能,因這一切而對教育的需求,政策者似乎不盡理解。商工、農業基礎的社會情態不同,也甚少受到考慮。以至於鄉村青年步入社會的適應困難,看得出來他們對學校教育所發生的作用感到質疑。
這些情況普遍發生在基礎性的社會科,甚至自然科也會出現。在語文科的訓練,我們期待孩子們接受的不止是些知識與道德的內容,我們以為語文訓練應達到活潑思考、條理陳述,外部觀察而具有語言描述能力,另一方面,孩子們內在的想像與理想的憧憬,也在此科別中受到激發。
晚間巡梭村落,從敞開屋門望進去,一、兩個孩子一邊看電視、一邊寫功課,幾乎是一律的景象。如果教育仍以機械式傳輸的方式,則完全無法抵擋商業、娛樂那種日新月異的擴散力的。看電視、伴隨著做學校作業,致導的結果是:說一套,想一套。前者為課堂裡的口頭應答;而後者的心嚮往之,乃企慕都會的多采物質與娛樂的生活。這是由日日面對那聲色俱備的彩色匣子(電視)所片面構成,一種虛幻的崇愛感情。
能夠調和這種矛盾的,是將眼前所學作為追求「他鄉」、「都會」的手段,寄望於未來。
就我們自己的經驗來說,此種覺悟,要直到日後相當的成長,歷經挫敗與追求失落之後,才逐漸確認自我與本土本國的意義。
我以為學校教育的優勢僅在於 :孩子們在一定的受教年齡裡,大部分白天的時間,必須待在經過設計的教育環境之中。然而就我參觀過多處「生活美學地圖」的教學活動,感覺甚為失望。實施中很難把握它的真義,對孩子們的心靈不起作用。
表面上雖有專家輔導、定期集會、成果發表等等的形式化(或「行事化」)、不貫徹,似是而非的結果,仍然是我們民族的弱點吧。
重閱手記,使我再度沉入對台灣孩子們的處境憂心忡忡。
(本專欄隔周三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