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時候，將比芝麻粒還小的九層塔種子，一一排列放在培土裡，蓋上一層腐植土，我的心開始飛想：這些種子會長大嗎 ？用什麼力量破土而出？養分夠嗎？它們知道什麼時候該發芽，什麼時候該長莖梗嗎？

每天早上和黃昏，定時的澆水，心裡著實納悶著：只靠陽光、土壤和水，就夠了嗎？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土壤表面絲毫沒有跡象。一連串的問號，非但不曾稍歇，反而是愈來愈多。很多事不能急，包括種菜，我這麼跟自己說，就等吧。

選擇種義大利甜味九層塔，只因喜歡它濃烈不嗆的味道，拌沙拉、做義大利麵青醬，都少不了它。一份食欲的牽引，讓我走上嘗試做園丁的路。當太陽初昇，我將盆栽移到曬得到陽光的地方，太陽自東往西走，九層塔也照著方位走。好多個夜晚，我蹲在盆栽前，默默地想著土壤下可有何變化。

兩星期後的早上，兩片半圓的葉片冒出來了。小小的兩片葉，像面對面相望的胖小子，笑呵呵地在晨曦中微微搖擺著身子。我也像個傻子一般愣愣地笑著。呵！真不容易！要和這個充滿陽光的日子見一面，可真不容易！我情不自禁給這兩片小葉子大力拍拍手。

九層塔油亮的葉片一日日長大，從兩片葉中心，再長出兩片葉。莖梗往上長高，葉片長大長茂。五月中旬時，我已能摘下葉片做料理。廚房日日有九層塔，而摘過葉片的九層塔，出乎意料的，長得更茂更高大。

六月初，九層塔的葉子幾乎掩蓋了盆栽。向左走，向右走，葉滿雙瞳。我走在綠油油的小小叢林中，心中止不住地讚歎。當初培植十粒種子，一粒不少，完完整整長出十株幼苗。兩個月後的現在，亭亭玉立於蔚藍天空下。陽光、土壤、水，大自然供應九層塔種子基本的生長原料，它們居然就能長得如此繁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突然，一個影像抓住我的目光，似乎有個東西隱身在一株九層塔下。

我走近，蹲下，與牠相對。哈呀！居然有一隻小土蛙，躲在九層塔濃蔭下乘涼！牠也真會找地方！

這小東西也不怕我，當我興奮得跑去室內拿照相機，對著牠喀嚓喀擦猛照時，牠既不跑，也不跳，不動如山，保持一定的姿態，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雖然有綠蔭遮日，也難堪受熾熱的陽光吧！我開啟水龍頭，往盆栽裡澆水，希望能減緩天氣的熱度。水才澆下，小土蛙卻跳出來了。嚇著牠了

嗎？「別怕別怕 ！我馬上走，你快快回來喔！」收起水管，我快步跑回室內，還回牠的空間。希望牠明天還在，能讓我再多照幾張相。

一天，兩天，三天，很奇妙，這隻小土蛙連續七天都守在同一株九層塔下。牠到底在做什麼？一個下午，我走到盆栽旁。既不照相，也不澆水。眼睛盯著牠仔細瞧。

小土蛙很冷靜，一動也不動。我也有耐性，一定要探個究竟。

終於，在牠輕輕移動身子，側面對著我時，我看到了牠白色飽滿的腹部。身為人母的經驗告訴我，這是一隻母土蛙，一隻懷孕的母土蛙！牠可能產期近了，準備要生產了。

這一發現讓我更是小心翼翼，不要驚動牠，一定要讓牠安心生產。

那日後，我不再蹲下來盯著牠瞧，不再拿著相機大肆拍照，不再翻開九層塔茂密的葉林；在臨近盆栽的土壤上，放了幾個盛水的小圓盤，以備天氣太熱時，土蛙有水可喝。

又好幾日過後，當眼簾突然闖進五、六隻小姆指指甲大小的小小土蛙時，我猛然想到，土蛙生了！生了！一定是生了！

那日以後，不曾再看過土蛙媽媽，我不知道牠什麼時候生產，什麼時候離開，我只知道，牠能安全生產，是我心上非常快樂的事。

一粒小小的種子，風吹雨淋日曬，阻擋不了它往上成長的步伐。一粒小小的種子，成長後，滿足我初植時的食欲懷想。一粒小小的種子，成長後，曾經是土蛙媽媽安胎暫居的地方；而土蛙媽媽，生育了牠的後代……

我住在地球的北半球，北美洲中西部，一個中等城市裡的一戶中等房子。四月裡的一粒種子，如果能帶來如此許多有關於成長與生命的驚歎，那麼，兩粒種子，能帶來什麼？三粒呢？更多粒呢？

如果沒有陽光、土壤與水，這一小粒種子能長大長高長壯，美麗自己，也美麗別的生命嗎？

人與人之間，動物與動物之間，植物與植物之間如此；人、動物與植物之間，是不是也存在著許許多多我們預期不到的相依相存美麗的互動？

天體運行，帶來白日與夜晚，帶來地球所有生物存在的原料，如同九層塔的種子，如同待產的土蛙媽媽，如同在九層塔和土蛙之間瞠目結舌的我。有誰能說，這地球於我無關？有誰能說，風吹草動雲、行月隱於我無關？

二○一○年六月，九層塔和土蛙媽媽，帶著世界向我走來，告訴我，生命具有不同的存在方式與面貌，而帶來生命原料的原動力，是日夜旋轉的地球。我張開雙臂感謝它！尊重它！愛護它！也歡迎你跟我一起這樣做，一起發現世界的祕密，一起保存生命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