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護士小美，照顧四十一歲罹患大腸癌末期併肺、骨轉移的劉太太後跟我說：「當我第一次幫阿姨刷牙洗臉後，突然看到阿姨眼角不斷流出淚水，一開始我問阿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阿姨卻一直搖頭，但豆大般的淚水不停的流下，我心想也許她想到什麼難過悲傷的事吧！就不再追問了。」

「很好，結果呢？」

「那天她就這樣沒講話的哭了十多分鐘…，事後帶我的學姐告訴我，她之前從來沒有看過阿姨這樣傷心的哭泣。」

「妳觸動她某一部分脆弱、又需要照護的地方吧！當疾病進入末期時，由於生理的虛弱，往往更容易突顯出心理靈性傷口的痛。」

「劉太太有一段不圓滿的婚姻，她的先生因為有外遇，目前兩人分居中，加上結婚時娘家反對，跟娘家關係搞的很不好，現在她一個人要獨立撫養三個子女。」「好辛苦！」

「那一天我看到很久沒來探病的病人媽媽，坐在病人身旁淚流滿面時，就製造機會讓媽媽說出對女兒的愛，沒想到『愛的奇蹟』就這樣被啟動了。」「喔！」

「病人在聽到已經多年互不說話的媽媽，竟然從口中說出

：『女兒我愛妳，妳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妳要放寬心好好養病…。』以後，病人竟然從緊閉眉頭的表情，轉為柔和平靜的臉龐對媽媽說：『媽！您要保重…想我而難過傷心時，要想想我們以前快樂的事情…我也愛您。』」

「勇敢把握時機助人，妳做得真好。」

「病人在過世前曾經有一次，發出一聲聲的尖叫哀嚎，似乎將她所有身、心、靈的痛，都給吶喊出來，讓我當時深深感到住在醫院，是人間的地獄，人在面對病痛折磨時，真的變得好渺小、好無助。」「這會讓妳對未來的護理生涯怯步嗎？」

「並沒有，因為那天就在我感嘆的時候，病人阿姨卻在受苦的同時對我和學姊說：『我這輩子遇到的都是小人，讓我常告誡自己要當個勇敢的人，可是我沒想到生病竟然這麼的痛、這麼的苦到讓我沒辦法繼續勇敢，真的很對不起…。』」「她一定是個要求自己很嚴格的人吧！」

「嗯！後來她又說：『雖然我們只是萍水相逢，但妳們竟然願意這麼用心的照顧我這個陌生人，真的很謝謝妳們。我現在的痛苦不是妳們的錯，但妳們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謝，我希望菩薩都能保佑妳們……。』」護士小美說到這裡時，淚水早已忍不住不斷的流出。

過了一會兒，小美擦一擦眼淚才又說：「那一刻我覺得真正慈悲的菩薩，是每一個需要我們照顧的病人甚至是家屬，他們都是讓我成長的貴人。我真的好慶幸自己能走上安寧療護，除了照顧病人的生之苦外，也可以和病人的心之苦同喜同悲，就像一家人一樣。我好慶幸自己有緣和這位病人阿姨相遇，也會帶著這份生命禮物，好好珍惜與開創未來的安寧之行。」

（本文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