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當八月二十五日劉瑾伏誅的消息傳到廬陵，我們雖不知具體日期，但接著陽明就在九月底藉著朝覲的名義回北京，從當年交通來往的速度來看，如果朝中沒有人跟陽明傳個消息，他不會這麼快就出發，且按照明朝每三年進京朝覲的制度來說，正德六年（1511）元月的朝覲，有需要十一月就提前抵達北京嗎？顯然他到北京後在進行各種聯絡，摸摸劉瑾伏誅後的朝中新局。

而且，他摸底摸得很順利，正德五年還沒有結束，十二月，朝廷就發布他升任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距離他十年前擔任北京刑部雲南清吏司主事，算是終於官復原職。對王陽明而言，這曾經腥風血雨的江湖，真的重開新一春了。

然而，人間總是充滿著殘酷，不見得人人都支持能開拓視野的想法，儘管這對於自己終屬有益，但人與人之間不經意流露最大的敵意，往往來自對未知的恐懼。

「王，湛，黃」三位中級官員在大興隆寺大張旗鼓的聚眾講學，尤其王陽明講出一套跟官學迥然不同的心學，難道不會引發對心學尚不瞭解的眾人交相非議與責難？其實，這種路線的爭論已經開始了。

陽明來到北京，住在大興隆寺，這是當年他被流放到龍場前，待在北京最常跟湛若水（甘泉）相會講學的寺廟，大興隆寺裡的京華煙雲異常濃郁，士子都喜歡在這裡談詩論道，陽明經過九死一生，現在再度回大興隆寺，縱然人事依舊，心底的刻度卻變得密密麻麻，觸景傷情，豈能不感慨萬千？

這時，承受祖廕而擔任後軍都督府都事的黃綰，特別過來請見，兩人相見恨晚，陽明跟他講話，發現各類觀點都頗能契合，很高興相問：「心學滅絕已經很久了，你如何聞知這門學問？」黃綰回答：「雖然對此粗略有些體會，其實沒有用很大的修養工夫在裡面。」陽明回答：「人只害怕沒志向，不用害怕沒成果。」第二天就將黃綰引見給知交甘泉，三人每天都相聚共同論學，並相互承諾要終身闡發心學。

陽明對於誰是誰的門人，抱持著平易的態度，使得黃綰到底有沒有師從於陽明，這著實是個解不開的奧祕，黃綰後來是陽明畢生的親家與冤家，我猜當年黃綰就表現得心高氣傲，陽明並未勉強他跟自己學習，而是採取平等的態度對待，變成「王，湛，黃」三人共同對論心學來認識內在的奧祕，黃綰採取捍衛心學的態度，不惜經常與人熱烈辯論，陽明聽見都不禁歎服說：「論吾黨的精銳，沒有人比得上黃綰。」

黃綰是個講話相當激烈的人，曾經在擔任南京禮部侍郎的時候，被河南道御史張寅彈劾貪汙等違法十事，黃綰立刻上章還擊，指稱張寅挾私報復，並說自己背上刺「盡忠報國」四字，可見忠心鑑於日月。這讓明世宗大表驚駭，下令司法部門去脫他衣服查驗，結果發現什麼都沒有，朝野瘋傳笑談，明世宗則因黃綰對自己想推尊生父興獻王朱祐杬稱號的事情表示支持，對此不再深究，結束這場堪稱傳奇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