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學生報告抄襲被我抓到，他拿著《賈伯斯傳》來跟我爭辯。賈伯斯曾被質疑蘋果的視窗介面跟「全錄」（Xerox）的有過多雷同，他便引用畢卡索（Pablo Picasso）的「好的藝術家抄襲，偉大的藝術家偷竊」這句話來為自己辯護。因此這位學生就以「英雄所見略同」為理由來說明他並不是抄某人的，而是他的看法恰好與那個人一樣，既然兩個世界名人都贊成抄襲，抄襲也就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言下之意，我少見多怪。我說：「好，的確很多時候，同樣高度的人會有相同的看法，那麼，現在眼睛看著我，把你自己的看法講一遍給我聽」，結果他瞠目結舌，說不出來，只好認罪。

送走學生以後，我在想，「原創」的可貴性就在它是無中生有，實在很稀少，大部分的發明都是改良前人的東西，有時甚至只是捷足先登而已。例如，世人都認為亞歷山大．貝爾發明了電話，但是事實上，葛雷（Elisha Gray）才是最先發明電話的人。貝爾的岳父是位長袖善舞的律師，賄賂了專利局的人，把貝爾樣品的送件時間填早了四個小時，使它比葛雷先登錄。這件事使貝爾良心不安，後來他把專利賣出，回到蘇格蘭去，終身不再碰電話。

「原創」不但稀少，而且很難界定，因為人的大腦中有專司模仿的鏡像神經元（mirror neuron），它會自動模仿，我們的大腦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很多時候，我們根本忘了曾經看過某個東西，當大腦蹦出新想法時，我們還很高興，以為自己很聰明，一直到看到前人的作品，才大吃一驚，不解怎麼會這麼相似。

其實創造力就是一個超強的神經迴路聯結，兩個不相干的迴路碰在一起後，活化了第三條本來不會活化的迴路，就產生了新的意念。所以在專利法庭中，被告常要負舉證的責任，要拿出自己設計時的草稿來證明最後的成品是一再修改後的版本。

從這個觀點來看，不知情的模仿不應該當作抄襲，因為「抄襲」這個字帶有負面的意圖（intension）在內。

外國有句話叫「Similarity breeds Connection」，相似的意念會引發相似的動作。宋朝王安石的「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與南朝蘇子卿的「庭前一樹梅，寒多未覺開，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意境很相似，用的韻也是一樣，或許王安石小時候有讀過蘇子卿的詩，我們不可因此懷疑王安石抄襲。

創造最可貴的地方是沒有這個人就沒有這個作品，例如沒有莫札特就沒有莫札特的音樂。但是細想起來，就是音樂，也會陷入模仿而不自知，因為悅耳的旋律會令人感動，下次遇到同樣的感動時，這段旋律就會出現，作曲家以為是自己的靈感，把它譜成曲，就成為自己的創作了。我們在電影的配樂中最常看到這種情形。

模仿是學習的根本，我們小時候寫毛筆字要先描紅，描紅就是copy，描久了，領悟到寫字的訣竅了，字就寫得好看了，再勤練下去，發展出自己的風格，像董陽孜老師一樣，成為一代宗師，受人景仰。所以模仿並沒有錯，錯在故意剽竊而不說明出處，搶奪別人的功勞。

天下事除了謠言，要無中生有是很困難的，創造力被認為是人類珍貴的資產是因為它是難中之難，大師和工匠的差別就在這裡了，學生不可將它和抄襲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