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長春 攝影／李賢文 雄獅美術提供

二○○三年，雄獅美術發行人李賢文先生對我說：「《美術家傳記叢書》會做到洪通，我非常重視他，妳是執行編輯，要好好用心做喔！」李先生很具慧眼，一見洪通的作品，便知他是個天才，因此非常看重他。但也有人認為，洪通本是一個愛畫畫的普通鄉下人，卻被媒體賦予鄉土色彩，並大肆報導，而瞬間暴紅，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

其實，七○年代《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主編高信疆，之所以企畫大篇幅五日的連載，《雄獅美術》連續兩期的特別報導，以及《藝術家》雜誌社所舉辦的洪通畫展，主要都是看在洪通作品的獨創性，倘若沒有這些伯樂的引薦與鼓勵，那麼台灣美術史上，就會少了洪通這位傑出的素人畫家。

「素人藝術家」，指的是未受正規美術訓練，不因襲也未囿於傳統藝術文化的創作者。他們的畫風雖稚拙童趣，但卻具強烈的創造力及震撼感。

建築史學者漢寶德曾表示，比起他見過的西方資料，洪通的作品精采得多（參閱漢寶德撰〈紙上風雲─高信疆找到了洪通與朱銘〉，《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09.08.10 ）。

是的，就是因為洪通的畫作不普通，一九七三年《雄獅美術》「洪通特輯」出版不到十天，讀者即搶購一空，而緊急再版。

最早報導洪通的，是一九七二年《漢聲》雜誌英文版《Echo of Things Chinese》雙月刊（7-8月），由作家黃春明所寫的〈The Mad Artist〉。當時，他和漢聲總策畫黃永松，因採訪南鯤鯓五王爺誕辰的廟會活動，而在無意間發現廟埕旁，那一張張掛於兩樹中間的精采掛軸畫作。不論是色彩、構思、布局與空間感，黃春明讚賞洪通非凡的繪畫技巧。他也提到，僅是一眼，視線便會被這些作品給吸引住。

的確，洪通的畫作很具魅力，令人難以遺忘。李賢文曾在〈逢人說洪通〉（《雄獅美術》月刊，26期，1973，4月）一文說：「當我首次看到洪通的作品，便產生深刻的印象，不外乎他的作品異於一般常見的繪畫，亦非如其鄰舍左右所說的亂塗亂畫，觀其張張色感豐富，畫雖複雜，卻合乎美學上的原理。我前後不遠千里的四次到南鯤鯓訪問他，不只是因他的作品不易拍攝，主要還是深受其作品感動。」

兩年後，李賢文再一次前往台南探視洪通，發現到他「塗啊塗的，本以自身為圓心的，現在半徑已觸及他居住的老屋，塗上了牆啦！」也就在這時，李賢文為今日早已蕩然無存的洪通畫屋，留下了彩色的珍貴影像。

〈洪通畫屋〉構圖語彙豐富，引起我許多的聯想。見到它，我彷彿到了一座涵蓋宇宙萬物，又讓人反思默想的小聖堂。

畫屋右邊木門上的兩邊，黑底金字的對聯，文字雖可辨認，但卻不成句。右聯「天下治明小九汨水……」；左聯：「大金山林古人火山子明」；橫批：「小金明人」。歸納這些文字，不外乎是表達「水」、「火」、「木」、「金」、「土」構成宇宙萬物的五行觀。 當然，這普「天」之下，還有「人」的存在。而「治」、「九」「汨」、「水」，令人想到遠古初民的洪水傳說，如大禹治水，劃分九州的故事。

整幢畫屋的彩繪裝飾，生氣勃勃。中間窗欞下面寫著天主，像是《聖經》〈創世紀〉中天主所造的伊甸園景象。畫中右下方，是穿了裙子的夏娃，她在受到樹上人首蛇身的撒旦引誘後，心生貪婪與驕傲，想要擁有與天主同等的智慧，在食下「知善惡樹」的果實後，也拿給一旁的亞當吃。如此，不僅得罪天主，也開啟了死亡之路，而被趕出伊甸園。

天主將亞當逐出了以後，就在伊甸樂園的東面，派了天使「革魯賓」防守並保護生命樹。因此，洪通在左方生命樹旁的對聯上方，畫了一個有人頭的東字，訴說天使「革魯賓」在保護這棵樹。而「東」字天使的上方有個「山」字，暗示整個伊甸園就是一座土地肥沃、礦產、水資源豐富的小山丘。

畫屋中間窗欞上方，則繪有十字架上的微笑基督。說明了亞當與夏娃的得罪天主，讓後世飽受終日勞苦及面臨死亡的痛苦。但這一切，都待耶穌在十字架的祭獻後，人類才得與天主和好，獲得救贖。

有趣的是，洪通的亞當與夏娃，有著台灣民間布袋戲及紮紙人兒的面龐。而站在左右兩棵「生命樹」、「知善惡樹」的兩位天使，仔細一看，像是南鯤鯓五王爺廟宇上的鳳凰剪黏。

洪通從未受過正式教育，雖然無法以所學的文字，邏輯表達出他所聽來的創世故事及宇宙觀。但，他那巧拙奇詭的構圖，以及色彩絢麗的作品，卻畫出了宇宙的浩翰無垠，以及那深不可知的神祕力量。

參考資料2015/8/14
洪米貞著，《靈魅‧狂想‧洪通》，雄獅美術出版，二○○三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