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時是暑假，但我還是為了班上的學生操心。中午之前到學校去了一趟，看學生留校自習的狀況如何。這樣漫長的假期，最容易考驗一個人是否能夠有紀律的生活。我的導師班學生如今升上高三，他們想要在半年後交出亮眼的學測成績，非有過人的毅力與紀律不可。我一直相信，擁有頂尖天份的他們，若是具備自我管理的能力，這天份一定能長養妥善。至於那些天份資質較弱的學生，則更需要強大的心念引領著自己向前邁進。

人還沒到學校，手機就響了。向來關心糧食與蔬菜的徒兒們，問我中午可否帶他們去吃飯。他們說唸書唸得很疲倦，需要一點食物的安慰。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們，只是得先讓我把一些瑣事解決掉。因為我還接到了另一通電話，M的母親打來的。

這是個非常焦慮的母親，也是最常打電話給我的學生家長。她說M怎麼一上高中就變了樣，再也不是那個乖巧聽話的男孩。既沒有朋友，也不跟家人溝通，M唯一的朋友就是電腦遊戲。過兩天就要發成績單，他似乎不怎麼擔心會被二一、留級重讀，倒是讓母親緊張得很。我不相信M渾不在意自己的成績，只是荒廢怠惰久了，只好以不在乎來掩飾心虛。在這菁英聚集的學校裡，其實有許多在課業方面找不到成就感的人。並不是他們能力不夠，而是因為殘酷的資優競爭，把他們原有的信心摧毀又摧毀。

M就是典型的例子。我猜想，他其實沒那麼喜歡電腦遊戲，也不是真的那麼堅決的想要否定什麼。正因為找不到方向，對生活沒有憧憬，才讓他無力回天的沮喪感日漸加劇。沮喪到盡頭，就是任由自己感覺麻痺，對世界充滿敵意。對這樣的孩子來說，什麼叫做美好的未來，或許已經沒有能力去想像。一旦欠缺對未來的想像力，那麼當下的生活要過得充實，也是不可能的。

我很同情M，更同情M的母親。一般而言，家長若不是無計可施，也不會打電話來跟老師求援。我所能做的，竟只是用許多的話語，分別向這對母子編織希望。沒有希望的人生，終究是一座苦牢。M的母親總是這樣結束談話：「請不要對他說，我有打過電話。」我悽然允諾，好的，不會對他說。尋思著究竟要到怎樣的地步，做父母的會對自己的小孩感到有一點畏懼？


（本專欄每周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