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減加
穿過一個又一個門鎖,和教室裡探頭探腦的少年四目相對,陽光穿過白色窗框灑在他們螢光的外套上,顯得格外刺眼,「老師!你會回信嗎?」少年靦腆又害羞的問我。
「會,我會寫到你出校的那一天。」
大學時,抱著對司法少年的好奇加入了青少年服務社團,進入矯正學校和裡頭的少年互動、交流,而這個承諾也從我踏入誠正中學的第一天,跟著我走到現在。一年半的時間裡,超過百封的信件在新竹與新莊兩地間往返,「304-44新竹縣新豐鄉德昌街231號」早已刻在腦中成為肌肉記憶,星期四的信箱乘載我一周的期待,興奮的情緒化為不規則的開封痕跡,那白底紅線的橫式信紙上裝載了少年們的生命故事,歪斜的筆跡,繁體與簡體字交雜的文章中,裡頭藏著對父親的怨恨、對破碎家庭的無奈、對過去那個自己的失望與厭惡,以及對未來的擔憂,他們心中的脆弱和無奈在文字底下一覽無遺。
我總是反覆咀嚼字句中的情緒,理解他一路走來的不容易,「你最好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父親面紅耳赤的大喊,那個被拋棄的少年在信紙上逐漸清晰,無處可去的他,踮著腳尖走在屋簷下躲避今晚的雷雨,為了獨立生活選擇跟著新認識的哥哥賣藥,試圖用毒品痲痹內心的寂寞,以為賺了很多錢,父親又能再次以他為榮,換來的卻是電話空號、是空無一人的墾親會。失落的感受溢出紙張,我接也接不住,他的筆跡顫抖,我將信紙舉向陽光,只見右下方的淚痕以及急著擦拭而磨損的紙面。
那一年,他吸毒、他打架,他好像在說「請救救我」。
「我發現自己只有在回你信時,才能真正靜下來思考我的人生,有你的鼓勵和理解,讓我知道原來我沒有想像中這麼糟糕,原來我有能力讓自己好起來,謝謝你!」少年在最後一封信上這麼寫著。明天他就要出校了,留下一地的溫柔與自信予我,看似提供服務的我也在那一刻獲得肯定,相信自己是有能力帶給他人幸福的角色、是值得好好活下去的人。
變幸福的方法是什麼,我懵懂地在與少年互動過程中找答案,「我想就是體驗幸福吧!」透過筆墨傳遞溫暖與真誠,用時間去陪伴,用不間斷的信件遵守承諾,用行動證明「你和我一樣,我們都值得被好好對待。」
通過書信的投遞,我成了一位聆聽者。「除了家人我只和你通信」,少年直視前方講台,不以為意的和我說,我笑著說「謝謝」,謝謝你相信我,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的存在是有價值的,這分肯定讓我不畏懼與人真心交流,面對第一次接觸的人也願意打開心房,表達自己的祝福與稱讚。
聆聽著如同平行世界的生命故事,教會我保持中立,謹慎給予建議,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我們都並非完人,沒有誰可以教導誰。
「老師!你會回信嗎?」當初那個眼神充滿懷疑的男孩已不在,現在的他知道無論生活多困難,都有人為他提筆寫下一字一句的祝福,希望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