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曉亞
有一年在愛荷華客居的時候,遇到人生當中第一場落雪。
雪花寂靜無聲地飄落,不似下雨滴滴答答,有時還伴隨雷鳴、閃電,轟轟烈烈從天而降;雪的來臨,如仙子般,輕柔悄無聲息,一片片細小如絨毛的雪花跳舞似的飄落下來。過一會兒,下榻的公寓外頭陽台欄杆上便布滿了細細一層白雪,靠近仔細一瞧,精緻的六角形狀,潔白柔軟晶瑩剔透,又帶點若有似無的淡藍色彩,是上天雕琢的珍貴藝術品,將大地點綴得彷彿塗上一層亮彩銀妝。
《世說新語》中有篇故事,東晉宰相謝安在一次家庭聚會中,外頭正下著大雪,他一時興起,請大家形容雪花紛飛景象。此時,小輩侄兒謝朗說:「撒鹽空中差可擬」,意思是說雪就像在空中撒一把鹽似的;侄女謝道韞則回:「未若柳絮因風起」,白雪飄落的翩翩姿態恍若柳絮乘風飛揚。
「撒鹽」與「柳絮飛舞」兩者,意境高下立判。想像,一片片白色雪花飄舞落下,每一片都像是小精靈翩然下凡,皚皚白雪如棉絮輕柔覆蓋空茫茫大地,此時,晶亮的銀白世界氤氳著空靈、寧靜的氛圍,是大自然最華美的一場演出。
從小生長在亞熱帶氣候的台灣,從未真正見識過落雪的絕美景致。那一年在冬日嚴寒的美國中部小鎮,度過整整四個月的雪季,可說一次看盡美麗的白雪世界。雖然,每天清晨都要在刺骨冷冽寒風中辛苦剷雪,除去覆蓋於汽車上的雪冰,雖不能言甘之如飴,倒也心甘情願付出這沉浸於晶燦雪中天地的小小代價。
不知道為什麼,喜歡舉目所及盡為白雪蒼茫的視野景象,總有一股說不出的靜謐深遠,覺得此刻,一切是如此純淨,脫俗,無瑕。飛雪飄零中,大口呼吸著新鮮清冷的空氣,彷彿心也在吐納之間被淨化,如同雪花般輕盈澄澈,沒有一絲雜染,只有單純澄淨的美好。
現在居住於溫暖的南加州,終年陽光普照風和日麗,平地不曾落雪,若要賞雪必須開上高海拔山巔。有一次,趁著假期驅車前往滑雪勝地大熊湖(Big Bear Lake),上山時天氣雖嚴寒卻無雪。我們在小城鎮隨意閒逛,中午找了一家波斯料理準備嘗鮮。就在等待菜餚上桌時,突然聽見外頭有人以興奮高亢的語調呼喊著:「下雪了!下雪了!」我們和整個餐廳的食客通通跑到外面,拿起手機捕捉一枚枚雪花從天空飄落的身姿,開心歡呼著又喊又叫。由於是預期之外的降雪,有種不期而遇的歡喜,每個人臉上都綻放著笑容,好似在歡迎柔美優雅的女神登場。
即使是身居北國熟悉落雪的人,每回的初雪總也令人悸動,這是雪的迷人之處。它既神祕又脆弱,輕輕揉捏便化為細碎雪冰,頃刻歸於塵土,更讓人愛憐、珍惜每一次的相遇。
靜謐的雪地,晶燦的雪花,落雪的淒美,是無聲勝有聲、永不會厭倦的華麗冬日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