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斗

都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但往往被逼到牆觭角，分明已無路可退，又如何得以改換心態，試著去擁抱海闊天空的海市蜃樓？

一位友人，平日嗓門大不說，個性也急，看來就是不好惹的人物。在一次例行檢查中，發現她的左肺有一塊結節，醫生擔心病變，建議她不妨割除。她沒有掉以輕心，刻意託人介紹，找了一位外科的專業名醫，先做了手術前的細微檢查，再決定動刀的手術日期。

手術當天，她的家人坐在手術室的外面喝著咖啡、聊著天，反正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微創手術，一下子就結束；卻沒想到，忽然見到名醫滿手是血的衝了出來，跟家屬說，友人的動脈長的位置與一般人不同，一刀下去，竟然把動脈割斷了……

家人尚未驚魂甫定，名醫又進入手術室，做緊急手術──必須要將出事的那片左肺葉給割掉。此時，一位家人不平則鳴了。友人的妹妹破口大罵，手術前做的檢查是假的嗎？為何沒有在斷層檢查的過程中，發現姊姊左肺的動脈與他人的位置不同？

幸好手術成功，失去一半肺片的友人，總算命不該絕，給搶救回來了。此時，她的所有家人與朋友們都極力建議她，一定要控告那位名醫醫療疏失，這分明就是名醫的自大所演變成的傲慢，如果不給名醫一記當頭棒喝，往後不知還會糟蹋多少無辜的病人？

誰都沒有料到，一向嫉惡如仇，喜歡為他人伸張正義的這位友人，完全跌破眾人的眼鏡。她說，醫生每天的工作異常忙碌，助手萬一不夠仔細，也就會陷醫生於不義的險境。畢竟培養出一位有成就的醫生，要花費非常高的社會成本，一旦打起官司，這位醫生日後的行醫之路，或許要遭到重大影響。她又說，反正老命已經救回來，失去的那片肺葉也找不回來了，姑且就得饒人處且饒人，說不定因為她的輕輕放下，給了名醫更實際的反省機會，一切就都船過水無痕，大家各自顧好營生，把日子過好便可。

聽完友人的敘述後，我恨不得在真性情的老大姐臉上親一下，讚美她的確是位不折不扣的大菩薩。

我有另一位好友，遇到的是人生另一段惡山惡水的絕處風景。

在職場中一直都是低調、不與人爭的他，日常最是享受的就是投入在他所喜愛的工作裡；生性害羞的他，不太參加同行的應酬，只願與少數投緣的人偶有聯絡。

某次，他在一個會議上，提出了精心打造的企劃案，所有與會的人都讚美他做得很好。主其事的一位高官，忽然笑咪咪地問他，可認識高官的名姓與成就？友人很老實，心想，他怎會認得高官是誰？但或許就是傳言中一位有力的名人？卻沒料到，當他說出一個錯誤的人名後，高官顧不得眾人聚合的場地，立刻上演一齣四川的變臉大戲，不但把朋友的案子批得體無完膚，甚至將案子扔在地上，推翻了原先通過的決議。

遭到此一打擊的朋友，自此之後，更是退縮於人際關係的圈子之外，對於人性的險惡難測心有餘悸，不但陷入憂鬱症，也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我經常勸他，面對世間的眾生相，有時候要學會以看戲的心境來對待，就當作是舞台上一台台目不暇給的人性好戲，看完了，不管喜不喜歡，就學著拋到腦後去，就算再見也不留任何留戀。

事情都是如此，說給別人聽容易，輪到自己頭上就不相同了。

有一天，約了兩位個性相仿的朋友聚會，目的很簡單，就是互倒苦水。

我們都是那種心直口快，把世人都當作好人，以為都跟自己一樣，對他人沒有任何防心與戒心的傻蛋；說是單純好聽，其實是真有一點蠢。

友人A說，他很鈍，也很笨，公司的會議上，他認為剛上任的上司要打理的事情太多，就將與他自己相關的業務程序，外加遇到癥結需要注意的細微處，全都毫不保留的傾倒而出，他心想，主管一定會感激於他的大器與不藏私；卻沒料到，上司隨即回頭跟另一位同事說，友人A當他啥都不懂啊。滿臉被倒了糨糊的友人A，一時不知該去擦拭臉上的糨糊，還是讓糨糊自動風乾。

之後，換了友人B上場。友人B說，他在職場裡，一直有位同事將他當作假想敵，會議中，只要是與他有關的業務，那位同事一定會批評到體無完膚，有時連其他的同事都聽不下去；但會議之外，尤其是沒有他人在場的場合，那位同事又經常以誇大羨慕的口吻讚揚友人B具有過人的才情，還口口聲聲為他打抱不平，說他沒有被高層拔擢上高位，真是公司的重大損失……

最後輪到我上陣了。我笑著說，我認為自己已經到了這個歲數，以為看多了人性的虛偽狡詐，就算再遇到天外飛來的毒箭，也能笑咪咪的拔下毒箭，自行療傷；但是，凡夫畢竟就是凡夫，一但境界到來，還是會咬牙切齒的方寸大亂，心臟狂跳。其實，我們在遇到逆境時，也該捫心自問，我們在某些場合所顯露的熱心與真誠，對於某些缺乏自信的人來說，是否令他們有扎心之痛？以為我們是故意炫耀，有意讓他們難堪，完全不識得饒人處且饒人的真諦，以至於暗中出手，就是要修理一下我們這種無藥可救的白目者？

得饒人處且饒人，是人性中最為光華四射的善良德性；萬一碰到得理不饒人的考試，內心的波動不可避免，但還是要往後看看，假如背後是圍牆，真的無路可退，那麼，就用手撐一下，把身子撐上牆頭，在牆頭坐一下，試著深呼吸，不要急著回嗆對方，只要忍過那關鍵三十秒，或許就能迎來不同的結果。

這是我們三人在那晚相聚後，所獲得的最終結論。您若是具有同感，感於咱們都是江湖路上摔進過同樣坑洞的有緣人，那麼，就請莫要嫌棄，撿起來，試試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