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正雄

到台南市區旅遊，很多人可能和赤崁樓擦肩而過，卻不會錯過義豐阿川冬瓜茶。

南部的夏季特別長，降雨機率也低，置身這樣熱烘烘的地方，清涼爽口真材實料的冬瓜茶，便成為許多人的首選。

喝著冬瓜茶，望著對面大關帝廟的側面，很自然地晃進大門。這不啻是宗教也是重點古蹟，瀏覽完畢出來，很難不見到廟口前方的全美戲院。聽說這是大導李安高中時常來觀影的戲院，特別的是：全美戲院從一九五○年至今，仍採手繪電影海報的方式宣傳，彷彿對電影導演和作品本身的尊重。

全美戲院能走到現在，是靠一九三九年的《亂世佳人》和一九五九《江山美人》兩部電影加持，電影帶來的收益和電影裡的女性自覺，影響至今。而時代變遷，全美戲院也成為全台碩果僅存的二輪戲院之一。

疫情期間，新冠肺炎不只帶走許多人命，也帶走許多有人情味的店家，其中最令我捨不得的就是二輪戲院。

二輪戲院彷彿台灣經濟指標。

二十多年前，台灣產業外移、薪資停滯、賺錢不易，大概就是那時候，二輪戲院如雨後春筍誕生。親民的價格，一票一百元左右可以看整天，俗閣大碗，不像首輪電影，一部片動輒二、三百元起跳，因此，當時整個台灣到處是二輪戲院。

二輪電影收納了許多來不及升級的，因年紀、無專長、家庭因素……無法出國工作，被過站不停的時代列車遺棄的人。我大概也是在那時候，發現工作變得難找、存不到錢、必須減少開支，而二輪戲院就是休閒娛樂最經濟實惠的選擇。尤其夏季，可以在裡面吹一整天冷氣，即便不看電影也很划算。

如今，永和的美麗華、板橋的林園、三重的幸福、金國、台北橋下的朝代，和藏在寸土寸金信義計畫區附近的南山等二輪戲院，全都消失了！我甚至還有來不及使用的套票。

疫情後，整座盆地，僅剩景美的佳佳還在苟延殘喘。

為了看二輪電影，最近常跑景美的佳佳，有些電影連海報都沒有，業者只能上網抓照片列印，不像全美戲院那樣厚工。那天還看見一位觀眾，用推車推著大量家當走進戲院，從前方進入，坐在第一排，應是無家可歸的街友，若是一般戲院，早被拒絕進入。之前在二輪戲院，就曾碰過一些提著大包小包疑似街友的觀眾，從頭到尾都在呼呼大睡，或許作一場美夢比看電影實在多了。

十年前，因網路興盛、盜版電影猖獗，發現二輪電影院如同得了瘟疫，一間間倒閉，曾規畫一趟二輪戲院旅行，踏遍北台灣二輪戲院，還南下台中的萬代福、嘉義的新榮、台南的全美……嘉義新榮戲院幾年前轉賣時，趕緊去朝聖，那真是一間老戲院，磨石子地板。

今年再去看，嘉義新榮戲院仍緊閉鐵門，不知有無找到買家？或許二輪戲院轉賣也和二度就業一樣難吧！

這些隱身鬧區的二輪戲院，大都是老舊建物，見證了台灣經濟潮起潮落，承載許多人成長的回憶，其實，戲院本身就是一部精采電影。北台灣碩果僅存的景美佳佳，廁所至今仍是全白古老方形磁磚，裡面擺著刺鼻如花露水香精，感覺好像回到兒時。

現在很多人改在線上看電影，但我還是鍾情那個可以暫時擺脫現實的巨大暗室。如今為了迎合觀眾不同口味，業者被迫切割原本坪數較大影廳，很多豪華電影院也小得跟KTV包廂差不多，好在景美佳佳空間仍舊非常寬敞。

為了支持二輪戲院，疫情趨緩戲院大門重開之後，趕緊上門消費。中場休息時，和門口驗票人員聊天，隨著戲院老去的他們，數十年來，都在時光停滯的戲夢人生中度過，外頭快速變化、競爭激烈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如同另一個宇宙。頭髮花白，人生進入第二、三階段的他們，很擔心失去工作。

二輪戲院讓這些年近黃昏的從業人員有存在價值，也養活了一個即將消失的行業。為此，幾乎每個星期，我都長途跋涉、花費不少車資、時間前往佳佳。

繁榮的北台灣，是許多北漂者築夢的聖地，這裡除了炫麗霓虹，還有綿延不盡的雨，和刺骨寒風。年過半百的我、學歷不高、沒有專長，坐在二輪戲院，感覺自己如同一部充滿誠意卻票房不佳而匆匆下檔的影片，期待著在二輪戲院，重新上映。

幸好有二輪戲院，讓一些叫好不叫座的佳片重新上映，讓我們可以和錯過的精采和孤獨的自己再次相逢；無處可逃時，能躲進那個黑暗、不清場的多重宇宙，和陌生人一起歡笑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