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薇
先生六十一歲那年,提前退休到北京工作,雖是醞釀三年,認真思考一年多的事,但最後做成決定,變成事實,仍讓我措手不及。先生看準我已退休,認定我是三從四德中「從夫」美德的實踐者,也知我做事瞻前顧後,思考再三的猶豫態度,於是來個先斬後奏,上了退休辭呈,才讓我知道。
退休不只是辦很多手續的問題,還有從南部把家搬回台北的大事。
五年前,先生也是在無預警的情況下,接受徵召,從台北調到高雄。當時我很掙扎,分偶夫妻不是我們的選項,我離退休還有五年,怎麼辦?
好在高鐵通車了,我倆每周至少貢獻一張北高來回高鐵票,不是他回台北,就是我去高雄,一周三千元的高鐵花費是筆不小的開銷。但為了維繫夫妻感情,不捨家庭生活少你少我,彼此苦中作樂,奔波南北兩個家。對高鐵初期營運的貢獻,我倆功不可沒。
結束一個家不容易,我得分別去辦水、電、瓦斯的銀行停止代繳手續;電話、網路、第四台的退租;變更所有書面往來,包括報紙、雜誌、帳單等的寄送新地址;以及我預付的洗頭、按摩、健身等會費的折算事宜……在酷暑八月的南台灣,奔波這些事,足以令我火冒三丈。
打包一個家更是巨大工程,我們住的是職務官舍,離職或退休都得盡快歸還。先生是那種為了喝一杯牛奶可以從養一頭牛開始的人。由於從小貧窮,一家溫飽都很勉強,被壓抑的購買欲望,在經濟獨立自主之後,大大釋放,以彌補幼時心靈的缺憾。兒子和我們逛大賣場時都會好心的提醒我:「媽!看好爸爸,免得他亂買。」我更戲稱他為「余愛買」。居住五年的宿舍,生活必需品一樣都不少,而我們台北的家也是住了多年,該有的都有。偏偏勤儉持家的美德我倆有志一同,高雄的家具、家電才用了五年,全都可以續用,還有數十箱書籍、衣物、雜物等,怎麼辦?
說先生是工作狂也好,說他盡忠職守也是,職場生涯近四十年,從一個單位換一個單位,幾乎就是無縫接軌。我體諒他對工作的投入,對家庭經濟的貢獻,雖身為職業婦女,但我幾乎攬下全部的家事。我有時也會怨,但又會強迫自己轉念,因為很多人都說,退休的老男人,常是家中客廳一件丟不掉的垃圾,話雖有點苛薄,但也不失傳神。我想與其變垃圾,還是繼續當棵搖錢樹可愛些。
送走先生後,我一方面在台北休養生息,這幾個月真是身心俱疲;一方面忙著向親朋好友辭行,吃遍台北大街小巷,不管是約吃早午餐、中餐、下午茶,還是晚餐,對初嘗退休生活的我,真覺得此時此刻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先生三不五時來電告知工作進度,然後小心翼翼的問:「什麼時候來?」「事情忙完就來,反正你每天都很忙,公司又供三餐,我去不去沒差,記得一個星期洗一次衣服。」我總是如此回應他。
直到看了他傳來的簡訊:「異地生活,家裡少了妳,沒滋沒味,快快來!」一向理性,吝於言詞表達愛意,視家庭生活為小情小愛的他,居然也會傷春悲秋。我最經不起溫情攻勢,況且少年夫妻老來伴,又是嫁個姓余的,只好嫁余隨魚游,游過海峽,來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