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耘之

「要不要去走二格？」

「好。」好友想去走走，而我，只要時間允許，上山樂此不疲。

二格，雙北交界一座不太緩不太陡的郊山。這裡，來過多次了，跟大隊來，幾個人私下來。尤其二○一七年，我從大病中走出來，S為了讓我能順利再跟上隊伍，大過年的，專程陪我走過。回家後，我在日記記著：大年初一，山頂視野不佳，但隔了四個月後能再踏入山林，心情一片藍天白雲。

踏入登山口，溼潮林綠環繞，陽光奮力尋隙撒落，一株台灣根節蘭頂著大黃花序點綴繁綠也突顯自己，粉紫馬藍呼朋引伴野綻嬉遊，旅人的踩踏因而躊躇而停佇；喜悅早如涓涓細流，在心中悠緩流淌著。轉個彎，到了往二格與筆架連峰交會處鞍部，友朋閒散談笑，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爬山多年，親近自然且健身，過程始終是我在意的，至於登不登頂，隨緣就好。

在山徑過彎，上坡下坡，汗水直直落，雙扇蕨時不時來打招呼，白色大頭茶花瓣擁著金黃花蕊靜定地面對生命凋萎，每到盛夏便展示著繫著紅色蝴蝶結般白舞裙的小月桃，此刻正是果實成熟期，綠果紅果這裡現身那裡探頭，待踏上幾階台階，山頂平台到了。

二格，一個海拔不高但視野很寬廣的山頭。天青日朗時，憑靠平台邊欄，遠眺大夥一起走過的大屯山系、猴山岳、筆架連峰，甚至更遠的五分山，或南望翡翠水庫一隅，山光水色各有勝場；即使老天不賞臉，曾經的美好印記也能突破雲霧迷濛，在心裡帶出一分寧定來。

回程，踏著滿心喜悅前進，一顆果實深深吸引我，不禁掏出手機對著它猛按。那是顆可遇不可求的、紅黃綠三色同時並存、正在轉色甚且連果形都變異的小月桃果實；大自然果然是部大書，藏著許多令人為之眼睛一亮的不可思議與詫異。然而，過沒多久，心裡的那分喜竟被驚恐取代了，情緒跟著轉了型、變了色。

我還沉浸發現「奇蹟小果」的喜悅，不疑有他地小心跨越一棵剛被砍除不久、橫躺在窄小山徑上的樹椏時，意外發生了。一群比尋常蜜蜂體型大些的蜂影紛紛從還鮮綠的枝葉間飛射而出，緊接著，「啊！啊──」我的背及頭頂傳來劇痛，接著有夥伴也「中獎」了，而有隻大蜂在幾尺之遙嗡嗡兜轉著。

從小，在田野奔跑，看蜜蜂在大花咸豐草上兜轉，會調皮地拿塑膠袋捕捉後再放飛，或蹲坐養蜂的三伯父家稻埕，拿著小鑷子幫忙夾取白色蜂蛹的成長切片時，雖也曾被蜂螫，也曾驚慌，卻不曾如此刻般從心底害怕起來。

是虎頭蜂群。不知是誰將有蜂巢的樹砍下卻未移至邊坡，任其擋在唯一山徑上也沒做任何警示記號。我邊快走邊以長巾護住頭，心中無限惶恐。「聽說人尿有用，阿摩尼亞能……」一友人不知何時已迅速集了尿液，成了一帖撫慰劑，雖稍解心驚卻去除不了浮現腦海的可怕認知：繁殖季，蜂群為保護幼蟲，攻擊性高，而虎頭蜂是會螫死人的……

「要不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下坡路，我邊急走邊問著，每次回程時總緩步慢行愉悅走過的大片蓊綠，再也拉不住我的步伐，撫慰不了我的忐忑，而快到登山口時，前方陌生人傳來訊息，說更早之前已有救護車來過，載了被蜂螫的人下山。

一行六人，四人被螫。到了汀洲路的醫院，幾個人同時掛急診，讓醫護小忙了一陣。冰敷，每人打了一劑防破傷風的，一劑抗過敏的，一劑類固醇，並帶回抗組織胺的口服藥物。

正午時分，本來準備下山再分享的水果，以及裹腹用的行動糧，都被遺忘在背包裡了。今日，天藍雲白，走過二格的心情卻滿覆陰霾。置身車水馬龍中，僅剩一個念頭，而太陽不知情，依然高踞天空，燦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