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如斯

早上九點的安寧病房，我以義工的身份如常地捧著茶水到每一間病房、一床一床的奉茶。這兩天新進一床病人，是八十歲的楊阿公，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眼，聲如洪鐘，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個癌末病人。

他的主要照顧者是兒子阿志，阿志一見到我，就抱怨照顧工作好累！他寧願回去當送餐員。他實在不明白爸爸有那麼多的孩子跟老婆，為什麼卻要他負責照顧？更何況楊阿公從沒關心過他們母子，這讓阿志的內心無法釋懷。對這些家庭難題，我只能傾聽，無法提供意見。

楊阿公對自己的病情很坦然，甚至笑稱自己的一生做過最稱職的工作就是病人，不耍嘴皮不耍狠，盡人事聽天命。我曾私下問過他的心願，他說他的一生雖荒唐卻也精采，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志，這孩子太懦弱膽小，在社會上很難立足，他很想利用這僅存的時間跟阿志說些話，教他一些事情，但父子總是一開口就吵架，雖然吵贏的總是他，但把阿志罵到閃躲起來，也是於事無補呀！

隨著日子一天天消逝，楊阿公的病況也一天天惡化，這對父子依然劍拔弩張，楊阿公對此很著急，他急著想改善父子關係，但愈發嚴重的喘讓他力不從心。那天，他們又為了阿志的母親大吵一架，盛怒下的楊阿公大力的吸著氧氣，阿志則做了一件大概是他這輩子最勇敢的事，他揹起行囊，大聲發誓絕不再見爸爸，然後十分性格的轉身離去。楊阿公喘著大氣對我說：「他這個樣子我喜歡！這才是男人！可惜以後見不到他了。」

當大家都以為他們已提前永別時，加護病房傳來消息，阿志騎機車發生意外，正在加護病房救治，好在生命跡象穩定。任誰都想不到，他們會在加護病房重逢。當坐在輪椅上、帶著氧氣筒的楊阿公看到全身綁著繃帶，臉腫得像個大麵龜的阿志時，還揶揄他：「很勇，把自己撞進加護病房。」不方便說話的阿志從那雙腫得像核桃的眼裡流出兩行眼淚，楊阿公拍拍阿志說：「人生很苦！孩子，你要勇敢！」

或許是楊阿公的心願已了，三天後，楊阿公的病情急轉直下，在院方的安排下，阿志以視訊終於說出對楊阿公的愛。楊阿公的小桌上放著一尊菩薩像，在陽光的折射下發出慈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