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少閎

我有一雙爛耳朵。

小時候，不時被父親載到溪湖小鎮看耳鼻喉科。我的耳朵經常流膿，醫生老是拿一些長長細細的金屬狀工具，往耳朵裡挖或敷藥。到耳鼻喉科報到，印象中就像進自家廚房，是家常便飯。

專科學校四年，左右耳於不同的時間，先後長了膽脂瘤（俗稱珍珠瘤，朋友笑說：你很厲害耶，耳朵竟然長出珍珠！）， 這種毛病不算罕見，但根據醫生的說法，兩耳都長機率也不高。

這雖然是個不幸，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據後來一般診所醫生的說法，當初幫我開刀的兩位醫生，都是國內這方面赫赫有名的權威。每當診所醫生幫我清理耳道時，總是讚美：「手術很成功，刀法很利落，高明。」

即使如此，這生過病的一雙耳朵，聽力只能維持在正常人的百分之七十左右，且將隨著年紀逐漸下降。而且耳垢無法如正常人自行排出，每隔一段時日，必須請醫生幫忙清理。往後的日子，因為求學、工作搬了幾次家，每到一個新環境，我必須重新找一位耳科醫生就近看診。因此，我與耳科醫生的關係，就像「有點黏又不會太黏」的戀人般難分難解。

我酷愛游泳，但進水對耳朵不好，這個問題時常困擾著我。面對每位新醫生總要問：「醫生，我喜歡游泳，依照我耳朵的情況，你有什麼建議嗎？」醫生說的每個字，往往引起我極大的情感反應。

一號醫生：「千萬不可，萬一進水怎麼辦！」（一句話打發了我，感受不到對患者的在乎。）

二號醫生：「不太好，改做別的運動啦！」（話雖中肯，但我的困擾並沒有減輕絲毫。）

三號醫生：「雖然不適合，如果非游不可，就每次游完後來找我清理一下 。」（這麼說，我稍稍覺得舒坦一點。）

四號醫生：「要游就戴耳塞，別讓水跑進去就沒問題。」（無法從中獲益，因為我知道戴耳塞還是會進水。）

五號醫生：「為了防進水而不游沒太大意義，你的耳朵光洗澡、洗頭都可能進水，所以要游就游，但要經常保持耳道清爽乾淨。」（這給了我較大的鼓勵，聽起來，游泳和洗澡、洗頭成了同一件事。）

六號醫生：「當然可以游啊！游泳是那麼好的運動，怎麼能因此放棄呢？不必因噎廢食，只要固定時間回診照護就好了呀！」（醫生的話給了我極大的安慰。有些醫生不但能醫病人身體的毛病，也能打撈起一顆絕望的心！）

這些看法雖然都有根據，但某部分也是每位醫生的主觀判斷。就如同在講堂上，老師發出一道提問，每個學生回答的都不一樣，而我們傾向在這些不同的答案中，尋找自己最想要的那一個。

其實，這並不會影響我對醫生的信任，只是認知到，醫生雖有專業的知識，但身體是自己的，我們不能對自己的情況一無所知，將它全部交給醫生，這樣對醫生也是不公平的。身體終究要自己照顧，醫生提供建議，我們必須自己下判斷。

許多年過去了，我已學會與這雙耳朵和諧共處，並且能如正常人般自在地當個水中游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