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幸蕙

每逢秋天，當新聞報導、旅遊資訊都提醒，這是北國楓紅季節時，我常想起一位失聯的朋友。

我熟悉她開朗燦爛的笑容，但也難忘最後一次相見，她頰邊閃著晶瑩淚光的母親形象。

這位因離婚而獨力支撐家計的單親母親曾說，她人生奮鬥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讓兒子幸福！

為此，她曾自信表示：「水打在石頭上不會痛，同樣，離婚也傷不了我！只要兒子幸福，我人生就有了最美好的意義！」

而朋友也確實非常滿意愛子的體貼善良、知所上進，尤其，這認真的年輕人研究所畢業後，獲師長推薦赴日深造，更令朋友深感欣慰！

可以說，那總是面帶微笑的陽光青年，幾乎是所有父母夢寐以求的理想兒子了。

只是，這乖巧兒子高一那年，在朋友慫恿下開始抽菸後，便不曾戒斷，卻是這母親唯一的遺憾。

曾經，楓紅時節，她去日本探視愛兒，在京都稻荷大社許願石前，長跪在地，為兒子許過三個願：

順利取得博士學位。

幸福圓滿成家。

成功戒菸。

除菸癮未斷外，這令母親欣慰的兒子，後來也真如她所祝願的那樣──獲得博士學位、擁有理想工作、幸福成家，甚至，還喜獲一對可愛的雙胞胎！

然而，就在雙胞胎五歲、他自己三十九歲、妻子又再度懷孕時，醫生卻診斷朋友兒子得了肺癌，且一發現就是末期！

驚痛、悲傷、混亂，衝擊著這原本幸福的家，像巨大毀滅性的海嘯轟然湧至，席捲一切！

短短不到一年，所有幸福、圓滿、寧馨與希望，都被撕裂成難再辨認的碎片。

時至今日，我仍記得，那淚痕斷續，像驟然老了二十歲，幾乎讓人認不出的朋友，捧住兒子骨灰罈時，啞著嗓子失心瘋似的喃喃：「如果他不抽菸該多好！如果他不……如果他……」

自此之後，我不曾再看過這位朋友，不知她去了哪裡？現況如何？

而每當我想像，每一個肺癌去世的亡者，背後都有這樣痛苦心碎的母親、妻子與兒女時，便忍不住泫然。

若將來有機會去京都，同樣來到那許願石前，我想，我會接續那母親未竟的心願，如此虔誠祈祝吧：

願世上每一個菸客都戒菸成功！

願世上每一個兒子，都不要讓他們的母親──心碎，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