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九○年代已經走遠,始終覺得它近,因為老記著便記得牢,像顆鈕扣,沒事穿針引線縫它。我這兒談的,是記憶中的北京城,一九九三年七月到訪,盤桓近兩周,到現在胡同都糊了、高架橋都高了、地鐵真的走進地底,一部分的我與老北京一起沉睡,堅持地不想醒來。我的戀舊猶如一粒疙瘩,化不開,很容易變成一種病。
當時與大陸朋友見,經常互相探底,聽說台灣同胞餓得只能吃香蕉皮?我說,你們才吃吧,而且還啃樹皮?香蕉皮的味道真這麼糟呀,兩岸互相抹黑捏造,總是中招?總說我得試試,嘗嘗這謊言的味道,但香蕉總是一滑溜吃完,果皮很快黃了、黑了,正如一個畫謊的人。
北京初旅有許多難忘,一次是導遊、司機與朋友共六人,吃水餃數斤、酸辣湯多碗,只花四塊錢。四塊錢,難忘;以斤兩點水餃,難忘。到新疆村吃牛肉麵,麵一碗四元、肉一碗四元,肉與麵成本不同,竟賣一樣價?約莫吃肉上火,看見小販推著一牛車西瓜,竟然全都買下。十多顆瓜,約莫就是十多塊錢,當然吃不完,送導遊、司機,送飯店服務員。
那年也不是初次到大陸,更早幾年,曾到過國父故鄉翠亨村,站在幼稚園牆頭張望,一個五、六歲女孩正巧望向我處。我拿相機拍。幼稚園區狹隘簡陋,滿滿的小朋友幾無活動空間,園區經營者未必願意曝露寒愴,所以我拍了,也很快放下鏡頭。
大陸去過更多回了,我老是調動記憶中的大西瓜、酸辣湯以及被我拍下的女孩,對比今昔。對比不是目的,而在珍惜時間溜逝,遺痕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