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焦躁之風襲來,以鷹姿搏翼,在研究室。他們歛翮束羽,表情乾癟肅穆,一派興師撻伐的臉氣。室內書櫃肩摩袂接,冊冊貼鄰,他撿了獨自忘情潛藏的圖書,翻閱正當風華的扉頁,隨口說著讀了《歷代文選》畢業是勞工身陷加班的日常;地上墳起一落落已開與未開的書箱,她安靜自如的坐望,朗誦周夢蝶詩集感悟薪資薄如太倉一粟依然是孤獨國的子民。逃離的篩了一地,有些是我研究的論題專著,或是課堂介紹的書籍,他捧讀《辣味馬華文學》想像馬華人各自安頓在適合的處域。我的書架就方格我的前半人生,小說,新詩,文論,羞澀如窄窗梳洗的妝娘,未必願意見人,也自知離開學校與學術,又剩下什麼。
陽光依然燦亮的午后,他們情緒濃烈鼻息憤激,足以埋葬天邊的微雲。他們不安的問,畢業後的種種,日後人生可能的去路與消息。我怔忡的望著出神,試圖回憶大學的形樣,從宜蘭出發,在鐵軌顛躓往台北的未來,太平洋啟示我開拓的胸懷,龜山島烙鑄我東岸海人的精神。
世界喧囂,我們正在其中。他微微聳肩,音正腔圓,姿態凜昂,眼神精亮,有些中文系的版型。陽光傍著耳際,照亮著她,微風撩起暈染秀髮。她站立的背景凌亂,樹葉微黃帶綠的輕振,恰似她的心弦無端。
我唇齒難啟,遠方依然有戰爭、大水、暴疫、死亡。我試著想,如果回到過去,這不就是詩人楊牧說的,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問題,我竟然正與那顆早熟脆弱的心相對無語。
她的眉型靈氣出塵,口紅瀲灩自帶芳華,服裝扭捏如社會歪曲的線條,短衫上有幾朵花蹤亂顫。他的聲音時而如流水淺聲低唱,時而如暮鼓晨鐘省人深思。她仍是孩子樣,豹紋鏡框,看起來像是後悔沒認真讀書,少不更事,因此顯得雍容,款擺姿態。他斜背水壺,這是他潤世澤物的優點,他很早就體悟不喝手搖杯與碳酸飲料,甚至於不吃甜點麵包。也許這樣就能吃苦,或是沉溺迷茫的滋味,只是他習慣世界如菸夾在指縫。
她反問,為什麼各種場合都穿牛仔褲,我說,生命自有舒展的方式;或是其實我是胖了,衣服像是真空包裝機,又或者是已經不在意穿著,像是今天的心情與遠方的訊息都不重要。
响午,他們沒打算吃頓學生餐,看著我的便當,白慘的紙盒,蠟黃的炸肉,像是我擔任行政職虛無的臉,搭配待會兒開會噤語的議程。她擺手,你的午餐也很學生,在學的稚樣。
他背包不大,陽光很輕的掛著像是吊飾。你幫系上設定華語教學與實務、數位人文與資料、藝文編輯以及行銷的發展方向,用系務會議通過這些,你怎麼知道,我們接受,我們可以,我們能。
我說明著,像是拉片,或是教戰守策。
我發現紋蛾掛殞在紗窗,紗窗外高陽正烈,我覺得熱,像楊牧說的一顆心在高溫裡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