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間在老家發現了一牛皮紙箱,它被束諸於儲物櫃之至高處,一旁倚靠的陰暗牆面不僅暴出觸目驚心的水泥磚塊且爬滿了斑駁壁癌,那呈放射狀之裂痕更是無限延伸向它處。細看紙盒上猶裹著令人噴嚏的厚實灰塵,及潮濕的霉味,現跡於如此卑微及污穢的環境中殘喘茍活,幾乎令人感到窒息難耐,當即欲暢快丟棄以圖清爽,然此作法直叫它備受委屈又無處申冤,是否有欠公允?於是我願以同情之心小心翼翼拂去上頭灰塵,慎重將之開啟後……。
當下,一股懷舊之古早情懷如潮水般湧入滿懷,原來裡頭蘊藏著世間萬金也買不回的珍寶,驚嘆之餘,撩起那黑花花的人生剪影,人生數十年來生活中之點點滴滴盡收錄於方寸之黑白相片中。它,彷彿輕易揉捏於股掌間,稍有不慎即斷腸它處,然卻背負著「傳承」的重責大任,其年代躍向另一個年代,無限延伸至近代甚至可以跨越世紀,豈能令人等閒視之?那恣意飛揚的流金歲月劃過年齡的分界點,令人白了髮稍,也增長了智慧,其價值更是連城也難以比擬。
遙想當年那雙十年華的大哥,不顧雙親反對,甫退役後即巨資購得進口日本相機,展開其捕捉親情間舉手投足之一顰笑、一淚眼,只為將剎那化作永恆,不讓人生徒留遺憾,同時也守護著家的歡愉。如今懷想,其用心可謂功不可沒……。
細細數來,這紙箱裡頭充滿花樣年代同時亦發生多重往事。
翻開相本,當年那二十初頭,跨坐於野狼一二五機車上頭,滿面春風的少年家,曾幾何時已是兩鬢斑白,邁入五十有六的跨國企業家大哥?
而那穿著裙尾綿延數尺的白色婚紗,手捧著絨質花束於胸前,嬌羞可人中又難掩少女般心喜的新嫁娘,如今卻轉眼已然是滿頭銀髮走過人生八十年頭的老母親了!歲月在其面龐刻印出沉穩的年紋,並將曾經的黑髮染亮雪白的光輝,那昔日純情少女的驕傲雖已蕩然無存,然何其有幸,一張泛黃的黑白照足以追回此生無法彌補的愁悵……。
於是我又見到那綠林間、楊柳樹下,有母親身著旗袍微笑端坐的倩影。那書畫室裡,有父親大筆揮毫畫馬之雄偉英姿。除夕夜全家圍爐吃團圓飯,當鞭炮聲響起,大哥當即按下快門,只見大人們舉杯祝賀的笑容,同時孩子們亦摀起耳朵滿懷憧憬一心期待新年的面龐……。
回首往事,如長流般流瀉世間千萬里,細看這張張珍貴的人生剪影,時光好似又回到當時的純真年代,我彷彿能嗅得那兒的鳥語花香,聽到風聲、蟲鳴,及已離世多年之父親那口道地的大陸鄉音,更能感受那股夜不閉戶,鄰人們彼此虛寒問暖的六○年代光景。
一個晴空暖溢的豔陽天,我捧著這箱相片悉數撒落在水泥地上,除了讓它透透氣外,也盼能保留住原味,讓人生永不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