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玉澄
小的時候,住在眷村,是專給士官兵的眷舍。房間極小,一張大床就占據了房子的一半,那是爸媽的主臥室;剩下的一半,是客廳也是餐廳,更是孩子們的臥房。那是個勤儉建軍、反共復國的年代,常聽大人們說:過兩年就回內地了,一切就湊合湊合吧!
家徒四壁,就是我家的真實寫照。但總有換洗與冬夏的衣物吧?媽媽聰明,把家中每個人的衣物都包在布包包裡,兩個大的分別是爸爸與媽媽,中型的是哥哥,最小的是妹妹,每人都有一個專屬的布包包;還有一個最大的包包,是一家人的公用衣物。
布包包的最外層,是一塊方形或長方形的布,我一直懷疑那是以廢棄床單裁剪而成的。媽媽把每人的衣物摺疊得像一塊塊的豆干,包在裡面,最後對角打個結,兩個對角再綁兩個活結,就成了一個包包,也有人說是包袱。
堆疊的包袱推藏在大床底下,像個祕密堡壘,是孩子們玩躲迷藏的樂園,也是媽媽顯現「神力」的地方──她總能在壘砌的堡壘中,立時找出某個孩子的衣物。
我問過媽媽,為什麼要把衣物包在包包裡?媽媽只說:逃難時,好揹,好跑。於是,自己就想像著或揹或提或抱的樣子;那是行李箱的雛形,可大可小,也溫柔許多。
長大後,在電影中看到逃難的悲慘狀況,一個包袱,就是一個人的全部家當;知道媽媽沒有騙人,而且智慧。
除了包袱,還有家裡的住址,必須嚴肅地一遍一遍複誦,恍似另一個包袱,牢牢地綁在心頭。理由相同:逃難時走失了,知道地址,就知道回家的路。然而,半個世紀過去了,如今的孩子據說仍要背誦住家地址,為的是被綁架脫逃後,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
爸媽那一代,最終沒有打回大陸去,卻已紛紛身埋寶島;而我們這一代,卻幸運地沒有遇到任何戰禍必須逃難,安定地在台灣生活、成長與老去。但幼年時的包袱印象,仍不時地在心中或揹或提或抱,永遠有股隱形的重量,沒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