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十月節。立字解見前。冬,終也,萬物收藏也。」說是立冬,但冬天似乎還未站穩腳步,涼暖交錯,不免引人疑竇,幾次都想回頭看看秋天,問它還在不在?
然而,並不能回頭。
立冬,在農業社會是個重要的節日,這天帝王會率文武百官至京城北郊設壇祭祀,而民間則有「補冬」的習俗,一來是犒賞整年的辛勞,二來是為抵禦嚴寒,補充元氣。四物、六膳、八珍、十全、百寶……我們是這樣抗拒虧損而渴望圓滿啊,兩三百天的風風雨雨、酷暑嚴寒,至此,都熬成一鍋祝福,寄予來年。
那些漂泊在外的遊子,本來最怕夜寒江闊,時不時地想起父母,但當了幾次的甘草人物後,終於學會了自得其樂的本事,將生地住成了熟地;歲末時歡喜當歸,即使面對洛陽親友相問,也能瀟灑、俏皮地回答:「這,就是人蔘啊。」最後痛飲一碗,願人生能活血化瘀,打通所有不通的,從此理直氣順,路路暢通。
有人將吃苦當作吃補,而我講究平衡,深信在艱難的世道裡,偶爾也該偷得一點甜、半日閒。像李白詩仙的立冬是這麼過的:「凍筆新詩懶寫,寒爐美酒時溫。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滿前村。」哪怕不寫詩,謫仙人也永遠自帶濾鏡,把生活看成一首天上掉下來的詩。當下他不供奉什麼翰林,不給宮廷裡的小鬍子小女子寫詩,只是率性地踢掉靴子,成為全然的自己(赤足,不怕遍地的寒涼),再加點微醺的心情,忙碌的日子因而小小搖曳,彷彿看見了雪,也看見了鋪天蓋地的白月光。
生命,原來可以如此皎潔。
風景真好啊,但我只想要一盞小爐,在天涼時煮茶溫酒,驅趕滿身寒氣;獨釣寒江雪,看天水一白是種境界,但若有個伴來說說話,想必更暖心。就像那天,窗外看起來要下雪了,而白居易恰巧有一只紅泥小火爐,他慢悠悠地起爐、溫酒,半晌,也不知道是火光還是醉意,臉上竟有些紅了;此時他最想問問老友劉十九,嘿,要不要一起圍著小爐,暖暖身子、說說話?
風雪開始下了,也不知道劉十九到底來不來?
人生路遠,許多情分並不容易抵達,也許相遇便好,那些歲月裡的並肩與聚首,恰好趁著立冬妥貼收藏;至於徘迴不去的惦記,就懸在門前吧,如兩盞紅色的燈籠,在雪夜裡,指點著記憶的方向。
◎今年立冬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