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如果來滁州是「縱虎歸山」,到南京就是「猛虎回柙」。陽明早年最重要的首席弟子就是徐愛,因為橫山會幫忙聯絡與組織同志,讓大家感情日益深厚,關係凝聚得更緊密,有些後來知名的陽明後學都已經開始嶄露頭角,諸如薛侃、陸澄、季本、周積、馬明衡、劉觀時與黃宗明這些人,《王陽明年譜》記載大家「同聚師門,日夕漬礪不懈」。
為何橫山會如此積極任事?我覺得案情並不單純,不能只從他是陽明妹婿的角度來說事。當陽明替橫山打開完全不同的詮釋視野,橫山進而思索往日聖人的言論,這些本來就極其熟悉的話語,驀然在他心底激發出全新的領會,橫山發現詞彙的歧異背後其實有著全然貫通如一的宗旨。
這層領會就像是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家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指出人對某個偶然掃過心頭的格言產生徹悟,不知不覺在心底產生這樣的浩歎:「我這輩子一直聽見這個,但直到現在,我纔明瞭其全部的意義。」詹姆斯首度稱這種經驗型態為冥契主義,對這個經驗型態的解釋,詹姆斯還引用馬丁路德的話:「當我聽見僧侶反覆誦念《信經》(Creed)中的『我信罪惡的赦免』的時候,突然對《聖經》有一種全新的理解,我彷彿馬上重生了,就好像發現天堂的門大敞一樣。」這種深刻意義的感受並不限於理性的命題。
當心境調整正確的時候,單詞與單詞或詞語彼此的組合,光線對陸地和海洋釀就的光景,甚至香氣和樂聲,都會激發這樣的感受。正就在這種狂喜的精神狀態裡,徐橫山著手編出首部《傳習錄》,這就是我們現在看見的上卷。
翻開《傳習錄》上卷,會發現裡面洋溢著師生很多有趣的對話。譬如陸澄曾經假託「有人」請他幫忙問陽明這個問題:「有人深夜怕鬼,實在怕得沒辦法,該怎麼辦呢?」我不知道已經變成鬼的陸澄當年是否自己怕鬼,但很感謝他問出這麼老實的問題。
陽明回答:「這只是平日不能『匯聚道義』,使得心中有虧欠,纔會怕鬼。如果平日言行都與神明相合,怎麼會怕鬼呢?」接著,同樣怕鬼的馬明衡,根據自己平日與鬼接觸的經驗,不服氣回答:「正直的鬼不需要怕,最可怕的是說邪惡的鬼不管人的善惡,這纔會難免怕鬼。」
陽明再回答:「豈有此理!怎麼可能邪惡的鬼能迷惑正直的人?只此一怕,這就是心底有邪念。因此有任何迷惑的現象,這並不是鬼在迷惑你,而是你自己內心有迷惑。譬如你如果好色,這就是有色鬼在迷惑你;你如果好貨,這就是有貨鬼在迷惑你;你如果在不應該發怒的時候發怒,這就是怒鬼在迷惑你;你如果在不應該畏懼的時候畏懼,這就是懼鬼在迷惑你。其實全部都是自己心裡有鬼。」彙整這些已經全部做鬼的人現身說法,各位看官只要培養浩然正氣,鬼就不敢過來迷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