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普範

客廳角落的那台縫紉機，老爺都叫它「米信」，是他的大玩具。每次只要他踩著踏板，伴隨著「喀喀喀」的聲響，像催眠一樣，他的兒時故事，就會跟著傾瀉而出……

小時候，家中那三個「日本製」的、早早離家賺錢貼補家用的兄姐，對老爺而言是既熟悉又陌生；而他和弟妹是光復後的「台灣製」產品，理所當然，他就是老大。

婆婆很會做衣服，大家都稱讚她「做衫頂真，擱好看」，所以左右鄰舍、親朋好友，甚至警察宿舍的太太們，都是她的忠實客戶。只要一忙起來，她老人家就把老爺當成女兒用，將製衣過程中的盤鈕仔孔、縫鈕扣、剪線屎、翻帶仔、熨衣服等小事丟給他。當下，他的心中懷有一分竊喜，因為等一忙完，阿母就會叫他把完工的新衣服，用包袱巾仔包著，送去某某嬸仔或某某姨仔家中。

回程，他緊緊握著微薄的工錢，深怕弄丟了阿母辛苦了好幾天、一針一線的心血。年幼的他，不敢在街上嬉戲，只想把工錢快快遞給阿母，看到阿母露出一抹微笑，摸摸他的頭，那一刻，內心總會盪漾著一股暖流，覺得自己很有用；長大之後他才知道，那是一種責任與成就感！

婆婆一生堅毅不屈，即使晚年罹患癌症，依然樂觀地面對生活中的一切橫逆。老爺憶及照顧阿母的那最後半年，因身形日益削瘦，褲頭、頂衫都已鬆垮不合身，婆婆就躺在床上，對著他比手畫腳的，我家老爺於是懷著一顆忐忑的心，按照阿母的指示謹慎小心地完成修改。等婆婆一穿上修改過的衣褲，開心地握著他的手說：「寸尺嘟嘟好，好加在功夫有傳給你！」那一刻，他只能緊抱著阿母，偷偷拭去奪眶而出的淚水……

那台婆婆踩了一輩子、為家攢錢的「米信」，連結著老爺與阿母深深的感情，現在仍放在大伯家中珍藏著。婆婆往生後，為了這台米信，我家老爺失落了好一陣子，直到同事知道了這一段往事，毅然割愛這台六十年前的嫁妝，才讓他兒時的記憶又活了過來。

你聽！縫紉機又在「喀喀」作響了，老爺再度陷入回憶中，那背影好美……當然，在我們家，用縫紉機縫補衣褲、鈕扣，還有熨衣服等，自然都是他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