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記者黎大東、張曉龍、李志浩、阿曼

新疆南部的塔里木河，乾涸了三十年的下游三百六十公里河道來水了。河水靜靜流過，給乾旱的塔里木盆地帶來新的生機。

沙漠趕走村莊

三十八歲的牧民艾合買提出生在塔里木河（簡稱「塔河」）下游一個叫英蘇的村子。在維吾爾語中，英蘇是「新水源」之意。可長在河邊的他，到十八歲，還沒見過河水。

「下游沒有水。」艾合買提說，在村裡，像他這個年紀的人都沒見過河道裡的水。為了尋找新的「英蘇」，自記事以來，艾合買提已記不清一家人多少次趕著羊群在荒漠中搬遷了。

蜿蜒一千三百二十一公里的塔河自西向東隔開了天山南坡綠洲與塔克拉瑪干沙漠，至盆地東北緣，它順著地勢拐了一個彎，向南穿越四百多公里沙漠戈壁，最終匯入崑崙山腳下的台特瑪湖。

塔河並非一直缺水。一九二○年代初，水量豐沛的塔河曾在這個彎道處脫繮東去，改道進入了孔雀河，一舉「復活」乾涸近一千五百年的羅布泊。

舊河道邊一個同樣名為英蘇的村落，距離艾合買提的英蘇僅數公里，因為這次改道，不久即為風沙摧毀，僅存殘垣斷壁，像極了同樣使用生土建造、也同樣淪為廢墟的樓蘭。

進入一九五○年代，塔里木盆地的農業生產快速發展。人們開荒拓土，在塔河幹流及幾大源流上，興修水利，引水灌溉。

正是在此時，一九五二年，尉犁縣拉伊河口英曼里一帶築起一道大壩，使塔河又一次在彎道處改向，流入了故道，奔流四百餘公里再次注入台特瑪湖，而羅布泊則逐漸走向乾涸。

因為河水歸來，四散的牧民們開始在艾合買提的出生地定居。但隨著塔河上中游大面積水土開發，流下來的水愈來愈少。為保農耕，處在下游上段的人們只好修建水庫，攔河蓄水。這直接導致下游三百六十餘公里河道自一九七二年徹底斷流。

塔河下游曾以兩岸茂密的胡楊林、檉柳等荒漠植被，頑強地隔開了東西兩側的塔克拉瑪干沙漠與庫姆塔格沙漠，前者是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中國大陸最大沙漠。這條荒漠植被帶被人們稱為「綠色走廊」。

「綠色走廊」還庇護著多個縣市和團場，還有新疆通往青海的交通幹線。

塔河斷流後，地下水位持續下降。「綠色走廊」一些根扎得不深的胡楊成片衰退、死亡。葉子落光，乾枯的枝椏絕望地伸向天空。專家們不斷發出警告，再不挽救塔河，下游村鎮將一個接一個變成「樓蘭」。

構築生態屏障

塔河下游斷流，引起大陸政府高度重視，挽救塔河下游生態擺上了重要的議事日程。採取的治理手段包括：高效節水、退耕還草、河道整治等工程性措施，以及流域水資源統一管理和調度等非工程性措施。項目計畫投資人民幣一百零七億元，實際投資超過一百二十億元。

一項幾乎不產生直接經濟收益的生態治理項目，成了西部開發的「標誌性工程」。

新疆塔里木河流域管理局實施了大量重點工程，為塔河源流灌區修建防滲渠、在帕米爾高原築造山區水庫、沿幹流一帶廣開生態閘等。

這些工程直接減少了灌溉過程中的水資源滲漏和蒸發，降低了大型灌區的農業用水總量，一些控制性工程還有效調劑了水資源的時空分布，使更多的水可以從塔河源流、上游下洩，留給下游極度缺水的生態屏障。

塔里木盆地的蒸發量是降水量的四十到一百六十多倍。水是人們的「命根子」。 治理工程實施初期，塔河流域幾乎每年都發生數十起水事糾紛。

人都不夠用，哪來水給樹？流域各地逐漸從承接工程項目時的喜悅中醒過來，塔河治理需要的生態用水，必須從農業用水中省出來。

原阿克蘇地區水利局局長李學軍表示，隨著塔河治理的深入，非工程性措施逐步成為各地節水的重點。自治區根據各地耕地面積，核定出用水總量分配方案和年度用水計畫，塔管局據此負責流域水資源統一調度、統一管理，把節約出來的水放到下游去。

塔河流域總面積一百零二萬平方公里，共有四十五個縣市和五十七個團場。據二○一六年統計資料，流域灌溉面積四千五百九十四萬畝，總人口一千一百三十萬人。

李學軍面臨的挑戰是，阿克蘇地區地處塔河源流，塔河幹流的徑流量中超過七成來自這裡。阿克蘇地區農業用水要從三十四億立方米逐步減少到二十五億立方米，是節水任務最艱巨的地州。

當時，除了塔河幹流，其餘四條與塔河連通的源流都由地方政府管理。塔管局一紙水量調度下到各地州，效力十分有限。到了灌溉高峰期，一旦水量吃緊，有的地方政府寧可違背用水協議接受處罰，也要「截流自保」。

就在這個時候，中共十八大作出「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重大戰略決策。塔河治理迎來重大轉機。

自治區政府決定，進一步理順塔河流域管理機制，將四條源流管理機構及其河道水工程移交塔管局管理。流域管理機構終於掌握了水閘啟閉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