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烏瞳貓

今天的雨好失控，剛下課的孩子，頂著黃澄澄的帽子，在焦躁閃爍的綠光下，也顯得好失控。車輪在溼漉漉的馬路上飛快轉動，發出的咕嚕聲像唱不上去的假音，虛假地、尖銳地撞擊著我的耳膜。

「等一下不要哭喔！」爸爸輕輕對我和妹妹說。那是他慣有的說話方式，但我知道今天不一樣，不可能一樣。他把「不要」二字說得特別輕、特別軟，好像撈金魚的紙網，入水後要小心翼翼不碰破它那樣。爸爸今天的語氣溼溼的。

誦經時，毫無起伏的音調讓我好難受。雖然平常我也不喜歡聽床頭音響傳出的佛教音樂，但至少比現在這枯燥重複的、有如厚重的五指山一樣的經文，來得不那麼沉重壓抑。

媽媽往前挪了一步，球鞋底端的矽膠跟大理石地板摩擦的聲音；姑姑合著手掌擠壓著空氣的聲音；叔叔推上滑落的眼鏡，鏡架搖晃的聲音……現場的每一個人，都在製造著屬於他們平時特有的聲音，好像在訴說著一切沒有異常，今天也跟平常一樣，什麼都沒有發生。

回程的車上，爸爸沒有打開平常收聽的頻道，媽媽看著窗外，妹妹望著媽媽的椅背發呆，弟弟摳弄著制服上的刺繡，沒有交談、沒有嬉笑，我卻覺得吵得受不了。車上的冷氣似乎是壞了，轟隆轟隆的。

開在我們前面的那輛車，依然是熟悉的銀灰色、沉甸甸的九人座老爺車。以前除夕夜的時候，它也總是帶頭一路開到餐館的地下停車場，然後叔叔會熟練地打開後車廂，拿出那張有紅色條紋椅背的輪椅。我們大家會依著那張輪椅圍坐吃團圓飯，吃完後，我們幾個小鬼會圍著輪椅唱歌，說著「早日康復」、「永遠美麗」、「長命百歲」之類的祝詞，逗得她格格笑。一切彷彿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銀色的老爺車停了下來，喘著氣像抵達終點線的馬拉松選手。轟隆轟隆的冷氣聲，此刻像是被罩上了一層紗布那樣，聲音變得好悶。

叔叔下車了，可是這一次，他沒有按下遙控器打開後車箱，這一次，也沒有紅色條紋椅背的漂亮輪椅。接下來，我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世界變得很安靜，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目光，讓我頭皮發麻，我控制不了劇烈抖動的肩膀，和抽搐的鼻梁。

原來，當一個你再習慣不過的人離你而去的時候，並不會像鄉土劇演的那樣，在急診室的長廊仰天長嘯。只有在偶然經過街角，發現她最喜歡的餐廳出了新的菜色，想著待會要告訴她的時候；又或者，當你發現斑馬線那一頭有個熟悉的身影，下意識喊出她名字的時候……

下一秒，你才會意識到有千萬支箭同時刺向你的胸口，而那個你原本不相信、迴避接受的事實，就這樣大剌剌地攤在眼前，狠狠地在你們之間，刻下一句再也無法實現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