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林火旺 台大哲學系兼任教授

上個月底，暨南大學社會政策與社會工作學系邀請我參加「水沙連社工論壇」，擔任主題演講工作，我的講題是「愛與正義──美好生活的必要條件」。雖然我對社會工作所知有限，但是接待我的張教授認為，我的演講內容對他們頗有啟發；他表示，這些年來社會工作這個領域，不論在教學或實踐上，愈來愈重視技巧，而不太強調愛心；他還告訴我，有些社工人員被服務對象誇讚「很有愛心」，反而覺得不自在，因為大部分社工人員寧願被當成「專業人員」，而不是有愛心的人，這位教授對這樣的趨勢感到憂心。

張教授表示，「愛與正義」是該系的核心價值，但是學生幾乎把它當成口號或教條，他們也邀過一些學者針對這個主題進行演講，結果演講的內容多半是個人的工作經驗和感受，「愛與正義」仍然是一句口號。張教授的困惑突顯台灣教育的一個深層問題：忽視哲學教育。

我常常問人家，為什麼幾乎所有學問的最高學位都稱為Ph. D.？Ph. D.是什麼？中文就是「哲學博士」，因為每一門學問最終目標都是為了追求真理，那就是「哲學」的意義，哲學（philosophy）字面意思就是philo（愛）和sophia（智）組合而成，任何想要探索真理、追求學問的人，都需要有邏輯思考的能力和智慧，所以都需要接受一些哲學訓練，但是這樣的觀念在我們的教育體系，很少有人理解。因為絕大多數主導台灣教育的人沒有讀過哲學，也不懂哲學。

從哲學的起源來看，當代社會的每一門學問都和哲學有關，即使是科學也不例外，當科學家們把科學成果當成真理而洋洋得意時，最好讀一讀科學哲學裡的討論，他們就會謙卑一點，人類到目前的研究，離「真理」還有很大一段距離，如果用科學哲學家波普（Karl Popper,1902-1994）的說法，科學定律只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找到反例的「假設」而已。

我的大哥在30多年前就因為長期酗酒，進出醫院多次，有一次醫生告訴我們：「他的肝硬化非常嚴重，帶回家，不用醫治了」，意思就是回家等死；回到家後，家人幫他後事都準備好了，也不再尋找任何治療，結果我大哥在家等死等了20多年，直到最近幾年才過世。

醫學不是科學嗎？科學能保證真理嗎？所有讀過科學哲學的人都知道，科學依賴的是歸納法（induction），歸納法只能保證結論很可能真，卻不能保證結論一定真。

社會工作和哲學領域最相關的就是倫理學和政治哲學，這也是我的研究專長，以暨大社工系的「愛與正義」為例，「愛」和倫理學的核心概念密切相關，愛就是關心別人，而倫理學研究道德、品德，道德最簡單的定義就是「做任何事情除了考慮自己的利益，也要考慮別人的利益」，如果一個人在和他人互動時，都能處處為別人著想，長期來看，這樣的人一定會得到別人肯定、信賴和尊敬，這是經營美好人生最重要的無形資產。蘇格拉底說：「品德會帶來財富」，有品德的人才是真正富有，也才是邁向「幸福」的正確道路。

至於「正義」則是政治哲學的主題。身處於政治動盪不安或惡意泛濫的社會，沒有人可以過好生活，所以和諧穩定的社會是個人幸福的必要條件。社會如何和諧穩定？最簡單的做法是：照顧弱勢、讓社會最差階級享有最基本生活需求，換句話說，讓弱者也看到「希望」的社會，就是社會和諧穩定的良方。如果能進一步造就一個「富人關心窮人、窮人尊敬富人」的社會，就離《禮運大同篇》的理想世界不遠矣！

把社會工作當成一個謀生的職業，這個工作失去價值，如果把它當成對社會表達愛和關懷，這項工作將充滿意義和喜悅；因此透過哲學論述，「愛」與「正義」不再是口號，而是具有靈魂和生命。幸福人生不是由豐富的物質堆成的，而是「過生活的方式」，所以忽視哲學的價值，就是忽視具有智慧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