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酸檸檬
從小看童話,我們總是一看再看,直到那個故事深深烙印在我們心裡。我們也許認同公主、王子,或者青蛙與女巫。不管怎樣,在我們幼稚童真的心裡面,存在著一個我們可以認同的角色,而通常,第二個倍感興趣的角色,如果有的話,我們都會挑選到一個模糊的、邊緣的、無以名狀的存在。
就像我無法忘記無臉男,同時也讓我想起電影《魔戒》裡的咕嚕,他們總站在善與惡的邊界,永遠被放逐,無法被定義。
人心黑暗面的投射
《神隱少女》在宮崎駿的作品裡,是極為突出而叫人難忘的。動畫裡的形象、故事情節,充滿原創但又極為古老:歷險小女生、野獸變成王子(白龍)、神異世界、女巫、魔法等等,像極童話故事,所有的形象我們都可以自由編織、對號入座,全憑自己心裡的投射到達什麼樣的世界,就有什麼樣的解釋。
例如無臉男。沒有形象就是最好的形象,有人投射他是現代都市裡寂寞的個人,有人想像他與千尋的曖昧感情,它包含了所有人的投射,而所有的投射都是對的。他沒有臉沒有表情,甚至身體可以隨意變大變小。他可以是善的,只要有人對他好;他可以是惡的,他不分青紅皂白、可以吞噬所有人。當他徘徊在橋上時,因為是被放逐的,所以與任何人都無關,沒有人在意他的存在;而當他被迎進屋內,他就吸收了所有人的、不被看到的另一面。
這是個享福的屋子,容易引發貪婪與競爭,無臉男成了所有人的內心投射。他反映出千尋的憐憫,卻吸收了所有人的貪婪。所以他的執念是尋求千尋的認同,但卻以貪婪的方式(變出金子、大吃大喝)來反映出所有人的另一面。
他的作為顛覆了所有人的理解,他寂寞、他貪婪、他偏執,但他又其實不在乎手上的金子、不在乎生命、不在乎形象。沒有人可以控制他,因為大家都被他所惑,又被他驚嚇,沒有人看見自己的貪婪反映在他身上,只是不斷地以貪婪換取貪婪,惡性循環,餵養惡魔的結果,無臉男成為巨大的威脅形象,無可收拾。
貪戀的永遠是自己
直到千尋的出現,才阻止了這個惡性循環。千尋不是他的救世主,卻是個無貪欲的人。無貪欲的人手持河神丸子,河水代表淨化,無貪欲且淨化,於是無臉男忠實地反映了這一切,他才不斷嘔吐、嘔吐再嘔吐,直到成為一個原初的缺口,那是他的本質所在。
於是,我們看無臉男,不只是感受到動畫裡人物對他的投射,他也同時成為我們的缺口。我們帶著各種經歷與情緒看著他,他就成了我們每個人當下內心的反映:我想著什麼,他就成為什麼。如此鏡映的存在,以致我們每看一次,他都能呈現不同的形象,就像我們時刻不同的自己。如此有趣又如此值得分析,我們因此樂此不疲。
所以,為什麼《神隱少女》在我們的心中如此屹立不搖,如此炫目迷人?因為它不管有意無意,都緊緊聯繫著我們內心的自己的許多面向,今天我認同千尋、愛著白龍,又恐懼成為愛吃的父母,而在我未曾意識到的部分,又有無臉男緊緊跟隨著我的欲望。因此從來不是我們愛上某部教人心動的影片,我們在乎的、貪戀的,其實永遠都是我們自己,不管是看得見的、或看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