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妙凡
藏經樓,是一個和自己的心約會的好地方。依山傍水的靈氣瀰漫其中,彷若遺世超然的人間天上,隨居一處,都會升起「何其自性,本自清淨」的「空無」智慧。來訪的朋友總說:「到了這裡,煩惱就減輕了不少。」當深埋於客塵的心覺醒,揚起的塵埃,就只有落定了。
一般對於「空無」,很容易讓人以為就是「沒有」了,家師星雲大師這樣詮釋「空無」:
我們常把心放於外在、有形的追求,《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教我們回頭把心安在「無」上。心中無所企盼,自然沒有失去的痛苦、期待的落空。無的世界,並不是沒有,無是無限、無執、無累、無求,《心經》:「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有了般若智慧,就能放下執著罣礙,能證悟到「無」,儘管有心、有情、有愛,但不會受人事的障礙,反而更能體會出豐富的內容,建立人生的新觀念。
我們的一生,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從出生起,世間假我們許多符號,以證明我們存在的意義;逐漸的,我們也以追逐世間的符號,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將自己拘鎖於名詞符號之中,在諸多「頭銜」中刷存在感。我們像超商推行的收集點數一樣,收集家人、朋友、汽車、房子等等;踏入社會各種組織,增加各種頭銜,計較、比較誰多誰少的心接踵而來,不得舒坦。任何事物都依靠眾緣而成就,緣起的世間,什麼都是我的,什麼也都不是我的。
擁有了以後,我們就滿足、歡喜了嗎?有一首描繪人心的〈不知足〉歌:「終日奔波只為飢,方才一飽便思衣。衣食兩般皆具足,又想嬌容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無田地少根基……做了皇帝求仙術,更想登天跨鶴飛。若要世人心裡足,除是南柯一夢西。」
沒有時,追求有,有了要更多,擁有了就想永遠占有,我執一旦啟動,五蘊熾盛如火上澆油,為悍衛自身的利益,爭執分別,衝突對立,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在「有」裡我們忘記了做人應有的厚道和本分,慈悲和同理心;執取的泥沼,絆住了我們前行的正道,在暈頭轉向中,最後一口氣不來時,留下一縷輕煙的歎息,隨風飄散,終究一場空。
唐朝詩人白居易因此在〈對酒〉一詩寫上:「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痴人。」當人生汲汲營營眼前的名利逸樂,便無心於享有世間本有的共同財富,如:花草樹木、日月星辰、天地萬物,這些現前美好的,就真正與我們無緣了,誠如家師所言:「有,是有限、有量;無,是無限、無量。」不要為了一棵樹,而失去整座森林,因為失去的,會遠比我們得到的還要多。
空無的智慧是什麼?唐布袋和尚云:「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身心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反求自心,謙讓正是向前。借喻佛陀所言,我所說法,如爪上塵,我未說法,如大地土。同樣的,我們擁有的就像握在手裡的泥土而已,失去的則是山河大地、虛空法界的無限風光。
空有之間,是不二的;看似無,其實有,就像家師一生以無為有,踐行財施、法施、無畏施,卻如趙樸老所言「貴為天人師,富有三千界」。看透了有,才會明白空的妙義;體解了空無的深意,便能參透妙有的無限生機,如前文所言「證悟到『無』,儘管有心、有情、有愛,但不會受人事的障礙,反而更能體會出豐富的內容」,豁然自開:「本來無一物,何處若塵埃。」一生隨緣度日,任性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