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國立宜蘭大學博雅學部副教授）

在動盪不安的政局裡，筆者反而開始明白往日學人為何更能潛心於學術，認真釐清各種議題，這些議題不見得能換取實際的利益，卻對於文明的繼往開來至關重大，更是他們書生報國的展現，細數七十年來，因為風雲裂變，使得文史哲的大師飄洋過海雲集於台灣，其中最令我敬佩的哲學家，莫過於方東美先生。方先生談華嚴思想相當精湛，他覺得中國的大乘佛法，其發展壯大，最關鍵在於吸收中國本土文化中的儒家思想與道家思想，而不再是早期從印度傳來的佛學，華嚴宗開闢兩條並行不悖的路線，即注重哲學思辨的純粹理論路線和宗教實踐的純粹信仰路線，兩者契合無間，正因其化解二元對立的思惟所致。

我常苦思西洋哲學帶來二元對立的命題，卻發現華嚴思想早已使用「理」與「事」這兩大範疇，將佛學中真諦的「空」與俗諦的「有」兩套觀念相互解消，裨益理想與現實獲得聯繫，從而發展出「理法界」、「事法界」、「理事無礙法界」與「事事無礙法界」這四種類型，展開對宇宙整體的宏觀描寫，其具有圓融無礙的特性，剛好站在二元對立的反面，其揭示出「真正的宗教」的要旨，這與西洋文化的上帝信仰有很大差異。

華嚴思想會被人稱作「圓教」，就在該至高的精神領域就是內在於我們的生命，人只要有覺醒的意識，實踐身心的修養，就能提升自己的境界，甚至消弭自身與佛的差別，最終臻至神聖的世界。

方東美覺得華嚴思想將宇宙中千差萬別的境界透過整體的觀照，彰顯整體的結構，再把千差萬別的世界化成各種機體的統一。在這個統一體裡，局部與全體間暨局部與局部間都能互相貫注，這就是「機體主義」（organicism）的主要內涵。因此，方東美覺得華嚴思想實屬理想實在論（ideal-realism）的哲學，其博大精深，極能顯揚中國哲學表現的廣大和諧性。方東美家學淵源，其十一世祖方學漸是王陽明的四傳弟子，曾經講學於東林書院，深受心學影響，其哲學正就是「拿王學做基調的繼續發展」，其對華嚴思想的認識，對我們建立華人本土社會科學的過程（尤其思考科學哲學的議題）當會產生相當深刻的啟發。

這幾年來，我們號召學術同道攜手發起華人本土社會科學的浪潮，其關鍵點就在於思索「黃光國難題」（Hwang Kwang-Kuo Problem），該難題的主題正面臨方法論（methodology）層面的巨大困難：「如何將中華文化本質具有『天人合一』的思想傳統，傾注『天人對立』的階段性思辨過程，從『生命世界』中開闢出具有科學哲學意義的『微觀世界』。」華嚴思想能否繞過這個難題，直接開出具有科學哲學意義的「微觀世界」，來幫我們發展出成熟的華人本土社會科學呢？這是個發人深省的議題，筆者希望有更多學術同道共同在亂世裡風簷展書讀，認真通過「中西會通」與「儒佛會通」，來完成這個嶄新的學術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