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名敦

早年的古裝劇裡，當潛行的殺手現形時，通常都有兩個經典畫面交錯在鏡頭前：平庸無能的天潢貴胄嚇得落下酒杯、四散奔逃，另一旁的護衛親兵則無計可施的追著飛簷走壁的刺客扯嗓子喊著：「有刺客！有刺客！」

除去特別劇情安排不論，劇中翩然現身的刺客大抵手段狠辣、冷酷無情，且往往都是逐利奪權者的走狗，戲分不多又不討人喜歡。

但事實上，歷史留名的刺客，可不是逞一己之勇、大行凶邪的平庸之輩，多得是重情重義、有溫度血性的「人」。《史記．刺客列傳》裡，晉國的豫讓，曾經在幾個卿士底下做事，但都不受重用，後來因為得到智伯的賞識和敬重，便與主上締結了深厚的情誼。可惜，智伯在晉國內部的政治鬥爭之中敗陣身亡，他的死敵趙襄子得勝後餘怨未消，又殘酷的割下智伯的頭顱作為酒器，發洩氏族累代之間的仇怨。

避難山中的豫讓，得知智伯落得如此下場，慨嘆地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讎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其實在這場殘忍的政治鬥爭之中，智伯一族近乎滅盡，趙氏、韓氏、魏氏則瓜分了晉國，豫讓要報仇的心願在這樣的環境下可說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是，現實的難並沒有阻斷豫讓的意志，為了無愧於九泉之下的智伯，他鋌而走險，發動了數次的刺殺行動。

第一次的刺殺，豫讓偽裝成受刑的犯人，入宮藉修整廁所之名，混雜在工人之中，預藏匕首伺機行刺。但是，趙襄子在如廁之前，感到莫名心驚，便拘問了整修工事的一干人，果然在豫讓的衣內搜到匕首。豫讓原本必死，卻因趙襄子感佩其為報知遇之恩的義士之舉，放他離去。

失敗之後，豫讓為了下次行刺的成功，不惜塗漆在身上，生出多個爛瘡，甚至吞炭傷損聲嗓，大大改變了自己的音容樣貌，沿街行乞，就連自己的妻子也認不得他。偶然被朋友發現了，見豫讓為報仇而自損，難過地問豫讓說：「以你的才能，大可委身侍奉趙襄子，再趁他日漸倚重時，行刺不就更容易得手了嗎？你為什麼要捨易求難，自墮形體到如此地步呢？」

面對朋友的憐惜與詰問，豫讓坦言若假意侍奉圖求報仇，確實容易達到目的，但這種懷抱二心的作為，他無法認同。豫讓堅持捨易求難，是因為即便作為一個刺客，也有原則。情義所驅使的行動，並不能作為打破道義的藉口，更不能合理化自身任何的不義之舉。

幾年前侯孝賢導演拍攝的《刺客聶隱娘》，改編自唐代傳奇小說的〈聶隱娘〉，整齣戲著重探究聶隱娘這個角色的孤獨心理。看完這齣戲後，使人不禁透過聶隱娘這個角色再來反問自己：「怎麼面對自己？我又怎麼看待孤獨這件事？」

好的故事總讓人能引發些許共鳴和沉思，豫讓的刺客之路最終以失敗告終，但他對主上的忠誠、報答知己的恩情卻贏得對手的敬佩。而他遺下的失敗身影，成功地以知義守節的樣貌被歷史銘記，誠如豫讓對朋友所說的：「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懷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豫讓的生命已逝，但對於當代人面對友誼和職場關係之際，他的話依舊像幾千年前的匕首一樣，尖銳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