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樵

當心與念，跳躍於過去與現今，如同一條隱藏的線，穿越到你所思所想的另一端。因此，才會有種說法：當有人思念你時，耳朵會癢。

心，會不會感受癢？於我而言，是酸是苦是痛，當然也有甜蜜與幸福的感受。

近日某天的中午前，從最親愛的二堂姊那裡獲知她媽媽（我的大伯母）的事。難怪，近來老覺得怎地很久沒有堂姊與小姑姑的消息，原來，她們是理解我忙碌而沒告訴我一些事。也許是感冒的藥效太重，當天下午在圖書館睏極，時常矇眼，又強撐精神打字，想到什麼就亂打字，亂拼亂組織。由於「亂」，返家發現鑰匙不翼而飛。不翼而飛的感受，像是某些雜亂的事物該拋該丟就得拋丟。又像是某些事物，注定得飛了遠了。

進入家裡後，昏躺於木質地板，像條不能呼吸的魚，完全——完全——動不了。腦袋與心思似乎要串連幾小時後才接通，感應到心的節奏。我不能——不能——不想到大伯母：

大約在我一歲或一歲多一點點時，我待在樓上的家，那個家當時是四代同堂。因為痛，我一直哇哇哭著。阿祖耐心地哄我哄我。此時，大伯母買菜返家，笑盈盈地把她剛買的一紙袋的餅乾取出一片讓我吃。是因為這樣嗎？我嗜愛吃餅乾，多年來常可一人一排排啃食掉一大盒餅乾。

因緣流轉，失了聯絡。Ｎ年後，大約去年吧，我才見到吳家好多親戚，當然也見到大伯母。大伯母身體雖然不好，皮膚卻是白嫩，耳聰目明。他們三代同堂，女兒兒子媳婦圍繞著，發自內心的孝順。我看得開心，說實話，也有些難以置信，在台北市已很難看到這樣的三代同堂。

吳家人（尤其是男人）的脾氣非常暴躁，但是，堂兄弟們卻是篤實可靠，性情好。我這條懶惰魚，曾在青少年被哥哥譏諷「毫無鬥志」。那時我才十幾歲，不知人為何要有鬥志。

我可曾為人生任何一件事奮鬥過？義無反顧地奮鬥？我思索著：「當然有」。

這條懶惰魚，沒有水，卻感到周遭的水蔓延蔓延——流淌，卻無法讓時光倒流，無法再看到某些家人。這些努力與奮鬥，如何——如何與他們分享？

我的外貌常被說冷傲，當夜升起，走出圖書館，忍著飢餓感，更得忍受汙濁的空氣與天色。繼續思索著，為何劍會被說冰冷，那是劍必須如此才能發揮作用。劍，才不會有水痕。

好幾小時後，我才漸漸感受思念大伯母的痛、試著想像三堂姊的感受，也不得不想起媽媽爸爸，還有……我不願輕易說出口的妹妹。有些事不說出來，似乎可以假裝沒發生過吧。

但有些事，還是得面對。在爸的告別式裡，我把我的座位讓出，坐到後排。看著前排幾位爸的子女，突然發現多巧呀，各別代表著不同的媽所生的孩子。我觀看著他們的肩背，每個人，都是故事呀……

再過一陣子，依然是去看爸，當下的過程簡直是在心版上寫小說，不禁浮起好多畫面與曾有的對話。爸另個親生女兒的媽媽也來了，他們數十年沒見，必是情義深重，特來送爸最後一程。

就我所見過或聽過的爸的女友們，包括阿姨（爸的第二任太太）。我開始去思考爸的朋友曾告訴我：「妳爸需要談戀愛，才能活得好呀！」

幸好這三年多來與爸聊了不少，也親見了他的生活。他不只是需要愛情，他的愛裡有承擔。算是有肩膀的男人吧！

妹曾說，爸把人生的「苦果」留給女兒們。我不信「命」，不信！運，得去學著轉動。即使，命，改不了！也可試著將運氣之軸轉靠陽光站。當遇到炙人心的烈陽，再躲到陰黑的洞穴吧。或是就此住在洞穴，偶爾伸向陽光處，晒晒身晒晒心。

想著爸，我的心窩與眼眶頓時發熱發燙發燒……持續了好一陣子。

多年前，爸在餐宴後微醺地與我話別，目送我上車，微笑地問我：「以後，妳會來送我嗎？」我懂他話裡的意思，卻不語、無法言語、更不想承諾無法預測的事。心底訝異著：爸，原來是在乎我唷！我也帶有某種快意，不給答案，是種種心情上的快意。爾後，我懂得了：感恩能有個爸爸可喊、有個爸爸可以彼此噓寒問暖……我喜歡，也習慣於每天在路途中、在餐前餐後、寫稿前……與他在電話裡閒話家常。

這天，行經的某些路，他曾開車沿路介紹著呀，甚至，這段路，爸的車曾差點火燒車，我們經過陌生人的幫助，以及我臨時習得的「技巧」，安然地回到爸家中。

歸，原來是種幸福！

歸，我得回台北了！這一天，白日是朗朗的藍天、傍晚是紅得詭異的雲天，接著是進入夜的大月亮。月，陪伴著，一起走著……人生就是這麼朝夕變幻著。告訴自己：勇敢地思與憶吧，這些會苦會澀，卻是必然的途徑，總有天會滋生出燦爛的幸福感。讓爸體會到他也能擁有大伯母那般的幸福。在此也要祝福大伯母天上安好！

行文到上一段該結束時，意外地接到二堂姊傳送爸年輕時的幾張照片給我。我看得一直笑。好有趣呀！都是以前沒看過的照片。其中一張，是爸媽的結婚照。我問：「從哪找到的？」二堂姊說是在大伯母家整理遺物時看到的。是心念？這麼「巧」！

這回，忘了帶鑰匙，等著鎖匠來開鎖，也開出記憶的河流。前幾天的夢境裡，爸帶我到兩處遊樂園玩，與以前一樣愛兜風。當我把心劍輕輕地傳遞出，我知道：

那把劍化為和煦的風，飄揚——揚出幸福，是心上的標竿，向陽——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