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他們父子間最嚴重的衝突，就是從讀書這件事情爆發開來。因為陽明覺得在私塾背誦的日子實在很無聊，老師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他就自己到處尋覓有趣的樂子。

他常偷溜出去跟不用讀書的孩子玩遊戲，製作各種旗幟，使喚其他孩子拿著，由他居中調度，命令大家往左轉或往右轉，就像是大軍擺出戰陣一樣。王華上班回來看見，氣得將陽明扭著拉回家中，怒罵說：「我們家累世最終靠讀書就能獲得顯貴，需要你沒出息當個丘八玩這種遊戲嗎？」潛藏在陽明心中，沒有獲得解答的疑惑，這時候變成大聲反駁的強烈膽識，反問他老爸：「請問父親，讀書有什麼用處？」

王華被兒子給激化，講話變得異常坦白，直接了當跟陽明說：「讀書最終可當大官，就像是你老爸我能高中狀元，成為本朝知名人物，這就是讀書獲得的結果！」陽明再問：「老爸高中狀元，子子孫孫後世都還能當狀元嗎？」王華高聲回答：「這種榮耀只有我這一世而已，你如果想高中狀元，你就自己認真讀書去！」

結果換成陽明冷笑看著自己的父親說：「影響只有一世的事情，雖然高中狀元都不稀罕。」面對兒子這種挑釁的言語，不禁引發王華強烈的怒火，嚴厲將陽明毒打一頓。如果陽明不依循著自己的路讀書做大官，那我們王家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是王華說不出口的憂慮。

但到底最早的「王家」是什麼樣子呢？那讀書不圖著榮登科舉的日子，可不是王家最早一脈相傳的傳統嗎？

王華無法抹滅掉自己困苦的童年經驗，那記憶裡曾經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讓他刻骨銘心知曉依循祖先的老路不出仕，人生將毫無出路；但，靠著父親庇蔭過著物質與精神都很富饒的陽明，如何能滿意只是榮登科舉這種錙銖必較的人生？這裡面糾結著父子兩人完全不同的生命經驗，使得童年時期的陽明流露著大膽背離父親，卻回到祖先的潛意識。並且，他後來將祖先到父親的差異弭合，將「王家」與「儒家」之間糾葛經年的情結，賦予嶄新的解釋。

陽明後來對這段童年經驗有個總結：「儒者最大的憂患就是不知道軍事，殊不知昔日孔子文武兼備，既能寫文章，腰上還配著劍，懂得彎弓射箭，更知道如何領軍戰鬥。區區只會搖頭晃腦念著章句訓詁的那些儒者，平日只在意如何竊取富貴，用華麗的文辭來粉飾太平，事到臨頭，遇到災變，卻束手無策，只會唉聲嘆氣，這是真正通達事理的儒者深感羞恥的生命狀態。」因此王家始終並不背離儒家，只是王家更應該回歸真正的儒家。

那真正的儒家是什麼生命狀態呢？十一歲的陽明還正在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