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旭昇
我在山腳下住了很久,山腳下正好是電線張狂之地。沿著電線走,而不是道路,可以去到很多地方。高壓電塔散落地站在遠山上,孤獨的巨人,孤獨的散落的不動的巨人──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也只是在說:我這個散落地站在自己對側的遠山上的孤獨的不動的巨人。
沿著電線走,於是我和更遠的地方連繫著,一些廠房的悶熱、一些金屬敲撞的聲音、布織手套從加工過的金屬表面滑開時的觸感。廠房外頭,下著雨,那些晃動的手指穿透我──但沒有,而是經過我,而後全數流往那等待著又將再次好像要穿透我的孕育的天空。
我看著那雨流過的路面,必定有些什麼被帶走;他沒有聲音的聲音告訴我,此刻柏油路面散發著的氣味像某一種水果──我必須保密,因為那不屬於我;我另外沿著氣味走──那裡有一道黃土坡,土坡上有薄薄一排低矮的竹林,翻過去則是某戶人家的魚塘──每個地方竟又那麼相像,當我看到這些景色,我又回到了山腳。我永恆困著的山腳。我必定再次返回這裡。
我感到高壓電塔的腳座的神經繼續往下生長而使山腳成為它的末端。我抬頭,我在高壓電塔內部的正中心,我看到無數叢層疊的蛛網,且隨著向上接近天空而向內收攏,最高處只餘下一顆光點,球形的天空──本來就是如此。
鋼柱四周飄著乾燥空氣的味道,我想融進那股乾燥中,等待秋天,等待第一片自柏油路面刮起的秋葉,等待來往的人撞上它的那一刻,我為自己宣布秋天的到來。我抗衡著來往的人,同時抗衡著虛無的自己。我在中間游動,我又回到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