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正宏
老師,你會不會回來?」
問句猶縈繞耳際,倏忽已是近二十年的往事了。
九二一大地震那年底,整個台灣,尤其南投,還陷在極度創傷之中。是時,內人懷著四個月大的大女兒,遠從新竹被分發到災區的啟智療養院任職。常需繞過變形扭曲的路面,再轉搭不同交通工具,才能勉強往返新竹。
記憶中,當時療養院教室的損壞情形嚴重,甚至可以看見梁柱內裸露的鋼筋,而教師宿舍內,細線高垂,底端綁著顆鐵錘,標示房子的傾斜程度。
窗口望向四野,山崩橋斷,樹倒屋毀,無不怵目驚心。
而後內人待產,申請轉調新竹。陪內人離開院區時,院童們跑出來道別,臉上單純又真摯,訴說著相同的台詞:「老師,你會不會回來?」一旁有位院童,眼角掛著淚珠,口中喃喃:「老師一定和其他老師一樣,不會再回來了!」
前來幫我拉開柵門的是位年輕的男老師,黝黑精壯,堅毅勤奮,他並沒有抬起頭,只是和院童們站在一起,沉默地目送我們離開。會不會他早已厭倦這樣的送往迎來,彷彿我們只是把這裡當成下一份工作的跳板?
院長不止一次提到在院區工作許久的他,裡裡外外,身兼數職,是院長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尤其必須耐心地教導院童們一技之長,好改變他們的未來。甚至在九二一驚悚的那一夜,多虧他及另一位女老師全心全力又井然有序的安撫引導,才使院童們全數倖免於難……說著說著,院長眼睛掛滿瑩亮的感恩與感動,我也同感戚戚。
返回新竹後,我們仍與院長保持密切連絡。
欣喜得知,這對男女老師後來結了婚,並繼續留在院區工作。
還有什麼比患難與共的愛情,更浪漫、更值得深深祝福呢?
記得臨走時,院長希望同樣身為老師的我,有空能夠回來擔任義工。心想這樣的機會,無疑可以就近記錄更多有關他正面能量的點點滴滴,熱切答好。後因大女兒的健康等因素,無法履行承諾。院長退休後,他的訊息,更像斷了線的風箏,沓然無蹤。
現在呢?臨陣脫逃的我,內心盡是愧疚。
近聞《老師你會不會回來》的故事被拍成電影,我自然大力支持。在戲院裡,眼見一幕幕場景,歷歷如倒帶般流轉,動容更是一波高過一波。只因我與電影中的情節,曾這麼緊密地擦肩而過。
特別是,當知道有人透過不同故事,將我未能完成的生命書寫,以電影手法真情呈現,更是讓我相信,在社會各個層面,一定有許多生命的成長與悸動,正不斷發生。
祈願每一分無怨無悔的愛,都沒有離開,只是走在回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