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智強

走進木柵的摩斯漢堡，Lee也剛好到。我們點了餐，便到二樓的用餐區坐下，已一年多沒見到他。

上一次見面，是我在哈佛大學訪問的時候，那時在波士頓大學的研究所讀書，他雖然離鄉背井負笈海外，但對台灣的事情非常關心，在偶然的機會中和他認識，見面聊了幾次，很特別的是，還一起吃了一頓年夜飯。

要回台灣前，我便對Lee說，要他回台灣記得找我。

在和Lee的閒談中，Lee談到他十多年前隻身到美國求學的心情，當時的他，心中有著許多的焦慮和不安。腦中不斷地想著關於未來種種挑戰以及各式各樣可能的人生劇本。

就在這樣的心情下，Lee來到位在美國賓州的一個小鎮。

「老實說，美國的小鎮生活，對住慣城市的人不是在短時間內可以習慣的。這當然包括大眾交通運輸的不便，沒有車子便等於沒有了雙腿。還有必須餐餐開伙才能夠吃到自己理想中的中式料理。這還沒說到，食材購買也是另一道難題。」

Lee說，初到國外讀書的學子，總是時時懷念家鄉的種種。在剛出國的那一段時間，就看到很多異國的留學生，適應不了這裡漫漫凜冽的寒冬，挨不住在寂寞時的思鄉之情，撐個一、兩年，最後還是收拾行囊，回到了自己的國家。而其中，又以亞洲人的比例最多，大概是文化的差異太大吧。

Lee對在美國的第一個冬天至今難忘。不僅僅是因為那綿綿彷彿無盡、低於冰點的寒冷。而是他居住的小鎮發生了一件駭人的凶殺案。

那天早晨，Lee如往常一般起床，準備吃完早餐去練琴。練琴的地方離學校中心有一小段距離，而這天剛好又下了雪，走起路來十分不方便。原本只要五分鐘的路程，Lee走了十多分鐘。

他先到學校餐廳，拿了早餐找位置坐下後，他聽到了隔壁桌的大學生正討論小鎮發生的一起兇殺案。死者是一位失蹤了好幾天的女大一生，聽他們說，這大一女生活潑清秀，交友圈也相當單純，課堂上表現很好。高中時是運動校隊，可說是美國社會典型的「模範學生」。想不出怎會有人對她下毒手？

Lee聽著大學生們談論著這個女生的過往，不禁在腦袋裡描繪她的樣貌，也惋惜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就這樣香消玉殞。

大學生們繼續談論著案情，女孩死因是窒息，明顯的是被謀殺，屍體被藏在一台轎車裡。但說到這裡，卻讓Lee的耳朵一尖，因為屍體被發現的地點，就在Lee練琴的琴房邊。這時的Lee，才從惋惜的心情變得驚悚，因為屍體是晚了好幾天才被發現，意謂Lee在進出琴房時，其實女孩的屍體就在旁邊。

吃完早餐，Lee走到琴房練琴，但腦袋卻一直揮不去女孩的影子，心想為何女孩會被殺害？學校這麼不安全嗎？這案子破得了嗎？許多聲音一直在Lee的腦袋裡翻轉。直到Lee坐到鋼琴前，按下第一顆琴鍵，心思跟著旋律飄飛，女孩的身影才從腦中淡去。

忽然，他聽到隔壁琴房也傳來樂聲，有人正在彈奏聖桑的〈骷髏之舞〉，那是一首充滿鬼魅及死亡氣息的作品，Lee才剛從驚悚的心情中走出來，聽到〈骷髏之舞〉，已經從腦袋裡消失的女孩，好像又化成一縷幽魂，回到他的腦中。

他咀嚼著這不尋常的連結，心跳也開始加速。

傍晚時，他離開琴房，在賓州，冬日的白晝非常短暫，天色很快就昏暗了。走出大樓，天空飄下不大不小的白雪，加以琴房所在的位置較為偏僻，幾無行人，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有點害怕的他，只好哼著一些曲子壯膽，但不管他口中哼的是什麼曲子，腦袋裡轉的卻一直是〈骷髏之舞〉，完全無助於他消解心中的恐懼。

但就在他驚懼不已的時候，他忽然想到，〈骷髏之舞〉這個曲子最終描繪的是，骷髏因為清晨的陽光而回到墓穴之中。死神在最後嘆息後帶來曙光。想到這裡，恐怖的陰鬱才一掃而開，Lee喃喃地說了一句：「這可是骷髏之舞啊」！

最後，凶殺案並沒有被偵破，女孩的死成了一個悲傷的謎。但這個悲傷的謎，卻成為Lee在美國第一個冬天裡，留之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