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炫星

林阿公一共有四個兒子，兩個定居北部，一個在中國工作，另一個住老家附近。老伴四年前往生，阿公因青光眼，一眼全盲，另一眼視力模糊且僅剩六十公分距離，是個沒有家人陪伴的獨居老人。

我是個居家照顧服務員，阿公可自行摸黑洗澡，因此除了幫阿公準備三餐，我會幫忙清洗衣物，每兩或三個月還需陪阿公至醫院回診看眼睛。

雖然兒媳就住附近，也常回家探望，但因為阿公的年紀愈來愈大，眼睛又看不清楚，行動、作息諸多不便。前陣子，他熱水龍頭一開，原本要洗澡卻跑去睡覺，讓熱水流了一整夜！還好，熱水器不是瓦斯爐，但還是很危險。我私下常跟阿公聊天，我問他：「為何不與兒子、媳婦、孫子們同住，好好享受天倫呢？」阿公給了一個我早就知道的答案：「樓仔厝，我蹛袂慣勢啦！」

往年，住北部的大媳婦與二兒子只要工作有空檔，都會回老家陪阿公住個四五天；過年時，大兒子、孫子們也會回老家圍爐。今年過年前，我看到阿公的臉上充滿著要與家人圍爐的喜悅，直說：「攏總欲轉來過年喔！」

然而年後居家服務第一天，阿公靜坐在客廳，從他的臉上，我看不到年前的歡樂笑容。備餐時跟阿公聊天才知道，只有二兒子回老家同他一對一圍爐。唉！阿公長嘆了一聲，我趕忙安慰他：「真緊啦！清明節就閣轉來掃墓，你莫閣受氣矣！」

年後陪阿公醫院回診前四天，我用LINE傳達訊息給阿公的媳婦，說阿公頭髮又長了，要麻煩兒子開車載他去理髮、刮鬍子，整理儀容，然而一直到回診當日，依舊已讀不回。阿公頭髮沒理，鬍子也沒刮，氣呼呼地破口大罵：「不孝囝，無彩我咧飼囝，繫漢驚伊寒、驚伊熱，無效啦！」 還鬧脾氣地說：「毋免去看目睭，閣看嘛無效，袂好矣！無愛去病院。」

已經來不急理頭髮了，我趕緊拿把刮鬍刀將阿公的鬍子刮乾淨，先安撫又安慰他﹕「三八矣！你毋通閣受氣，應該是恁新婦袂記得共恁囝講啦！你嘛知影，恁囝咧做生理真無閒啊！予我姑情咧，衫仔褲緊換換咧，我陪你去病院。」

我只是個居家照顧服務員，每周五次，每天一小時服務，阿公對兒子、媳婦的憤怒與鬧情緒，我不方便也不能介入，只能一旁安慰，給予心靈支持與關懷陪伴，讓他老人家在獨居的日子裡，猶有親人在旁服侍。

我服務的個案以獨居老人居多，而且這種情況愈在偏鄉愈嚴重。在他鄉工作打拚的子女，有空多回老家看一看你的親人吧！也不要一整年只有過年、清明掃墓、廟會辦桌時才回家。

幾次聽到我服務的阿公、阿嬤們在電話這頭，一聲舟車勞頓、路途遙遠、會塞車不用回來啦！子女就真的不回來了。然而，你的親人可能就在你的這星期要加班、下星期兒子要檢定、再下星期全家出遊、再下下星期女兒要段考沒空回家時，他的身體機能、心理狀態已慢慢退化，而你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