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智強
下課後去Happy Hour幾乎成了兩人每天的固定行程……二人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即便L還是常常聽不懂V在說什麼，甚至更多時候V只是捧著腮幫子。

決定到巴黎訪問一個月，不通法語的我，在友人介紹下，找了正在加拿大留學的L來巴黎與我會合，當我的行程祕書兼翻譯。

L曾在巴黎當過一年交換學生，在巴黎讓他最有印象的人，是一位叫做V的法國女生。

L就讀的交換學校就只是幾棟大樓，連操場綠地都沒有。下課時學生的唯一消遣就是走到門外，瞪著路人吸菸或喝咖啡。

有一天，V推開厚重的玻璃門走到街上，從包包裡掏出一根菸，熟練的點火。有些磨損的牛仔褲和黑色皮靴，配上像男生穿的、沒有腰身的寬鬆襯衫，加上一頭蓬鬆的微鬈長髮，看起來率性又不至於邋遢。V注意到L盯著她看，帶著笑意：「我叫V，你呢？」

法語仍不甚流利的L結結巴巴地和V聊了起來，但是L實在聽不懂V在說什麼？

漸漸地L發現，這並不只是因為自己的法語不熟，V本身也有一些表達障礙，難以把話說得清楚。儘管那對好似會說話的棕色大眼眨個不停，薄薄的雙唇傳出的聲音卻模糊而遙遠。L只好對V說，「我是外國人，我聽不懂喔。」但這卻無妨二人的友誼。

V很喜歡喝酒，又愛抽菸，是典型的法國女孩。她的穿著總是很極端。要不一身男裝，要不就穿非常女性化的碎花或蕾絲洋裝，再配上色彩鮮豔的高跟鞋。

V最常對L說的話就是：「Happy Hour?」

Happy Hour是指晚餐前酒吧推出的優惠時段，通常是下午五點至九點。

L是個窮大學生，常泡酒吧，一筆不小開銷。可L想了想，把心一橫，認為應該把握機會認識一下當地學生，趁機練習法文，「大不了就餐餐吃最便宜的棍子麵包！」

下課後去Happy Hour幾乎成了兩人每天的固定行程，流連在V的「私藏」的酒吧。二人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即便L還是常常聽不懂V在說什麼，甚至更多時候V只是捧著腮幫子，點起香菸，不發一語。

但漸漸的，L忽然開始聽懂V的話了。其實只要習慣V些微異於常人的發音方式，要聽懂V的話，也沒那麼困難。

有一次，L問V周末學校沒上課都在幹麼，她咧嘴笑著說：「約會」。

L：「原來妳有男朋友啊！」

V從包包裡掏出一本黑色皮革的記事本，翻開給L看。裡頭寫著好多男生的名字，後面還畫不同國家的國旗，簡直在集郵。

L注意到記事本裡面也有些插畫。V說，她喜歡畫畫，原先是時尚藝術學院的學生，今年她爸爸才把她轉到這間商學院。

秋冬之際巴黎漸冷，已不適合坐在酒吧室外喝酒，某個周末早上L接到V的電話，邀請L到她家喝酒。

「你搭乘地鐵一號線到羅浮宮站，我在那裡等你。」

L準時抵達，他以為V是想先帶他逛羅浮宮博物館，但V卻在羅浮宮入口處的前一條路口轉彎，停在一棟很氣派的房子前。

V的家原來就在羅浮宮旁邊。L看著V家門口一尊比姚明還高的羅馬神像，竟不知所措起來。這時L才知，原來V是一個「超級富家女」，真正的巴黎千金！她的父親是巴黎金融界的成功人士，母親也是巴黎有名的財務律師。

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就可以看到羅浮宮灰藍色的屋頂。L看著臉上掛著微笑的V，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有次在V家的濱海度假別墅，她爸爸打開一個上鎖的房間，裡面放著一台非常古老的鋼琴。L用手指敲敲已經鬆脫的琴鍵，問他怎麼不請人修理或調音？V的爸爸反問L認不認識蕭邦。並說：「你剛剛摸的琴鍵，以前蕭邦也摸過唷。」

又有一次L去參加V的哥哥的婚禮。婚禮舉辦在V家所屬的城堡。身著白西裝的侍者端著盛滿香檳的托盤到處服務賓客。水晶吊燈和輕薄透亮的香檳杯互相輝映，金黃色的液體中不斷冒出細碎的泡沫，是一場豪華的婚宴。新娘是哈薩克地產大亨的千金，遠道而來的外國賓客也都盛裝出席。

L忽然理解，為什麼V在情感方面是如此不羈。家中有私人轎車接送，卻喜歡搭地鐵，有時還故意逃票；喜歡和家境尋常的外國學生鬼混。也許是因為V知道，不管她的記事本裡寫了多少男孩的名字，她還是會嫁入另一個豪門。

「門當戶對」不是華人獨有的概念，在法國巴黎也是一樣的。V的人生終究會走進另一個被寫定的劇本裡，那麼不如在走進劇本之前，用自己的方式，揮灑一段帶著叛逆的色彩，走一段屬於她自己的小小冒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