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 （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使命副校長）

贊成與反對「安樂死」的基本理據（續）

反對安樂死的基本理據，則有下列四點。第一、根據「人類生命的神聖性」原理，人的生命絕對不可侵犯，不得在任何請況下予以剝奪。反對安樂死者或以宗教信仰為根據，或以社會秩序為根據，或以歷史的殷鑑考察（例如人命往往由國家或家庭肆意宰割）為根據，雖然根據不一，原理則同。第二、如果准許安樂死，極有可能助長自殺與殺人的念頭，不符合尊重生命的道理。第三、如果准許安樂死，極易助長家屬、醫師或其他相關人士藉機濫用法律，導致種種弊端而不可收拾，譬如以經濟困難為理由，逼迫絕症患者同意提早結束肉體生命。第四、就如俗諺所云：「有生命處就有希望」（Where there’s life there’s hope.）。醫師誤診的情況並非罕見，萬一並非絕症卻被誤診為絕症，就有可能因誤判而讓病人安樂死，豈非等於主動殺人？又如果讓病人安樂死後不久，卻有了新的醫療技術或新藥品問世，豈非後悔莫及？

如上所論，安樂死的贊成者與反對者，各有相當的理據與支持群眾，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一時難分高下。傅偉勳教授在書中，引述了一件二十多年前的案例，一直成為反對安樂死者的例證理據。有位基督教長老會的牧師名叫寇爾（Harry Cole），他的妻子因腦血管破裂而完全陷於昏迷不醒的植物人狀態。醫師判斷說一般這種病況維持不了半天，病人多半在當天就會死亡。但是，很奇蹟的，寇爾太太當天並未死亡，卻以類似植物人的狀態維持生命跡象，醫師認為這樣的情況多半會一直拖延下去。寇爾牧師與子女商量過後，決定向法院申請移除病人的人工呼吸器，但是被法院拒絕。奇妙的是，六天之後，寇爾太太居然甦醒過來，不久之後終於痊癒了。事後，寇爾太太並未責怪丈夫曾經向法院申請讓她安樂死的行為。寇爾牧師自己說道：「如果她一直以植物人的狀態活下去，這樣不但帶給全家人不可言喻的精神負擔，而且經濟上我們還得負擔三萬美元以上的醫藥費用，叫我們如何能夠承受下去呢？」

這一件案例具體地說明了，非自願的安樂死，在道德上和法律上，都遠較自願的安樂死更為嚴重而困難。安樂死如係自願，則不論結果對錯如何，畢竟是出於病人本身的自由意志，自我承擔，問題不至於太複雜。

美國政府當然不曾、也不會鼓勵老百姓安樂死，但是早在二十多年前，美國各州已經開始鼓勵民眾，最好平常就要事先準備好自己的遺囑（living will），又稱為"health care directive"（醫療照護事前指示）或"advance directive"（預立醫囑），於其中明白表示如果自己一旦罹患絕症（或腦死）時，可以自願拒絕任何醫藥治療及干預，以便能夠帶有尊嚴地走完人生。就如同自願的安樂死較無道德上和法律上的困難，事先準備好遺囑以備萬一的美國人愈來愈多。

在美國，生前預囑（living will）是正式的法律文件，除了預立醫療照護的相關重大事項外，還涉及財產的處分、身後事（包含遺體及喪葬禮儀）的安排處理、個人的遺願完成…等等，內容包含有法律的專業詞彙、用語及文書格式。填寫完成之後，還要通過法律認證程序，才能生效。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在美國費城天普大學宗教研究所進修博士學位的時候，在坊間就有多家電腦軟體公司針對生前預囑設計了套裝軟體，將所有的相關內容及文書格式放在一片光碟裡，售價美金十九點九十九元至三十九點九十九元不等。

依照傅教授二十多年前的推測，隨著現代社會的開放性、多元化與自由化，現代人會逐漸從傳統以來對於安樂死的負面論調「解放」出來，同時會逐漸強調個人的生命自主權利乃至選擇死亡的尊嚴與權利。當然這不等於說我們對於安樂死就可以完全放任不管，或是在道德上與法律上絲毫不加約束。如何在個人的自由選擇原則與社會道德及世間法律三者之間，採取中庸之道？在現代社會裡，這將繼續構成一項重要的探討課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