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林政儀

去年秋末，與友人為一睹日本皇室「宮內廳」每年借著「秋曝」傳統，開展的「正倉院展」，而遠赴日本，下榻離奈良不遠的京都。

一日，與友人搭車至銀閣寺途中，望見路旁一方告示牌「白沙村莊．橋本關雪紀念館」指向不遠之處，一時興起，便與友人捨銀閣寺之行，轉往橋本關雪的名園「白沙村莊」。

「白沙村莊」位於京都賞櫻勝地「哲學之道」的末端，為一九一六年日本著名畫家橋本關雪所設計建造的宅邸，隱身在白川疏水道一側，頗有曲徑通幽之感，與遊人如織的銀閣寺，意趣不同。尤其是「白沙村莊」密微微的林間，向晚時分，靜謐一片，令人不覺把心休歇。

橋本關雪於一八八三年（明治十六年）生於神戶，父橋本海關為播州明石藩漢學學者，橋本關雪的漢學素養，除了得自父親的教誨也深受祖母的影響，在橋本關雪〈私の少年時付こその周圍〉的回憶裡，記有祖母總是在他和妹妹睡前，誦讀漢詩，「帶著特定的抑揚頓挫朗讀，持續念到我們睡著為止。」

早年，橋本關雪曾從學四条派畫家片岡公曠習畫，並以圓山應舉、松村景文等四条派的畫家粉本大量臨摹，兼以同時投入寫生訓練，為日後橋本的畫家生涯打下厚實根基。一九○三年橋本關雪在神戶實業家光村利藻的引介下，入竹內栖鳳門下，改變了橋本的一生，而使橋本關雪的人生轉向一個新的境地。

當時的竹內栖鳳從巴黎萬國博覽會遊歷返國之後，正嘗試將歐洲所見的西洋畫家科洛（Camille Corot，一七九九年～一八七五年）和透納（William Turner，一七七五年～一八五一年）的表現方式融入日本傳統繪畫，而業師的實驗性技法也打開了橋本關雪全新的繪畫視野。

雖然，橋本關雪在一九○七年第一回文部省美術展覽會落選，但橋本關雪自一九一三年起，連續十年在官展中得獎，顯示出官展對其才能的肯定（註❶）。另外，在第一回帝國美術展覽會（一九一九年），橋本關雪更受邀為帝展日本畫科的審查員。

橋本關雪一生中遊歷中國四十多次，也結識多位民國初年的中國畫壇大家，其中以錢瘦鐵、吳昌碩，最為中日繪畫交流史家所著墨。一九二二年橋本關雪的上海之旅與錢瘦鐵訂交，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隔年，錢瘦鐵甚至赴日，並在橋本關雪的白沙村莊居住一年（註❷）。一九二八年橋本關雪更與錢瘦鐵夫婦及唐吉生四人，一同前往杭州參加西冷印社成立二十五周年紀念活動。在現存的十六方橋本關雪用印中，有五方為錢瘦鐵所刊刻，為數最多（註❸），更見證兩人的交誼。

一九三三年第十四回帝展展出的「玄猿」，為橋本生平的重要作品，展後由文部省購入，現藏於東京藝術大學，為日本國家重要文化財。一九四○年，橋本更為日本臨濟宗大本山京都建仁寺創作〈伯樂〉、〈雲龍圖〉等，巨幅襖繪。

橋本關雪此生另一件重要作品，即是橋本所精心設計的居所及園林──「白沙村莊」，座落在銀閣寺左近，從今出川通往東，過了白川通繼續東行不遠，即可看見位於右側的橋本關雪故居，臨路一側立有「白沙村莊．橋本關雪紀念館」橫式館招，一旁有一隱而不顯的入口，離入口幾步之遙便是橋本關雪的日常居所。

居所玄關高處懸掛著鄭孝胥所題「瑞米山」匾額，甚是著名，跨過居所旁的石橋即可步入橋本關雪所設計建造的池泉迴遊式名園，園中更以「借景」手法將京都名勝「大文字山」，借入園中，頗為巧妙，此園經橋本居此三十年之間幾經更動、調整，才成就今日面貌。

我與友人穿梭於園中清幽的石子小徑、小橋流水，迴遊在池泉之間棋布的「問魚亭」、「倚翠亭」和「憩寂庵」茶室，一時心曠神怡。

繞過芙蓉池，得見園中重中之重的「存古樓」，是為橋本關雪畫室，畫室面開廣闊，可一覽園中種種，四時序行，可想見當年橋本關雪在此間創作巨幅畫作時的氣魄萬千。

耽遊半日，步出園林後，已近黃昏，一陣秋風颯颯，彷彿催促著北國遊子南歸，於是與友人沿著哲學家西田幾多郎散步的「哲學之道」信步而行，兩側橋本夫人贈植的櫻花樹，帶著稀落的葉子，姿態萬千。友人說道這一片京都人稱名的「關雪櫻」，是橋本關雪在夫人逝後又補種櫻花若干而成，以紀念亡妻，並留下詠嘆名句：「每至櫻舞時分，站立在這裏獨啜思妻之悲……」

註解：

❶橋本喜三著，《近付京都美術の創造者たち》之「橋本関雪」一文，京都書房出版，一九八六年，第三十二頁。

❷西原大輔著，《橋本関雪──師とするものは支那の自然》，京都ミネルヴァ書房出版，二○○七年，第一一二頁。

❸出自《没後五○年──記念橋本関雪展》之水野惠的「橋本関雪の印について」一文，東京朝日新聞社出版，一九九四年，第一一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