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明理雪

母親失智之後，幾乎什麼事都不記得了，可是總記得我很久沒有回去看她，於是她看到我，總會說：「妳很久沒回家了，從過年到現在……好幾年了。」但這不是事實。

近幾年，父母親年老體弱，我時常回家陪伴及帶他們去看病，但是每次母親看到我回家，就會問我：「為什麼這麼久都沒回家？這次要住上一整年才行。」

母親有五個女兒，我是最小的一個，她因沒有生兒子而愧對丈夫，努力想要生個兒子，可惜天不從人願。

母親與父親結婚後，除了協助農事及在附近食品工廠打工外，很少到外地去，因此除了家族成員和鄰居，她幾乎不認識外人。近幾年，母親身體已退化到無法照顧自己和料理家務，於是只好申請外勞照顧她。

第一次有外勞來家裡幫忙，母親高興得每一天都擁抱她，與她聊天嘻笑，把外勞的服勞務當成「友誼」，以為自己終於有了一位「好朋友」。有了這位「好朋友」，我們姐妹回家時，母親幾乎不認識我們，一心只想博取「好朋友」的歡心。當這位「好朋友」準備離職，母親自然傷心，以為自己被「好朋友」拋棄了。她完全無法理解，這幾個月親密在一起的「好朋友」，怎麼忽然就變成「不認識的人」，而且馬上就不見了。對這樣的現象，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默默地好幾天不說話，行動變得更加遲緩，進入痴呆的時間也更長了。

阿茲海默症使母親言行有如孩童，她的任性讓爸爸和姐姐們非常頭痛，爸爸對她最生氣的事，就是她經常拖拖拉拉不肯在該洗澡的時候洗澡，等她「玩」到半夜，才要去洗澡；全家包括外勞，都擔心她洗澡發生意外，而無法安心好好睡覺。

還有一次姐姐陪她去田裡，原本只想摘幾顆熟成的水果和蔬菜回家吃煮，但母親堅持要在田裡除草，而且除完才要回家。待在家中的父親有糖尿病，必須在固定的時間內用餐，急著要趕回家烹煮的姐姐只好跪在地上一直求她，死拖活拉才終於用代步車載她回家。

父母堅持要住鄉下，說這樣才可以照顧得到農田和老家，所以我們四姐妹只好輪流回家值班；父母生病時，每人輪陪父母住一周。輪住的結果是家中食物壞掉的比吃掉的多，每個人回去的時候都會買新菜，還沒有煮完就得回自己的家。下一個不知上一個人買了什麼，又買了新菜。所以，永遠有被遺忘在冰箱的菜或食物，到最後大家都不知道是誰買的了。

母親看到我總是說：「妳很久沒回家了，從過年到現在……好幾年了。」後來我終於明白，那是因為她太想念我了，所以她的時間長度和我的感受不一樣，無論我多久回去一次，她感受到的都是好幾年，她是度日如年呀！

我恍然大悟，是我虧欠母親思念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