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慈

依著里長通報的地址，我來到一處平日熟悉的傳統市場，沒想到這個每天上午攤販林立，人聲鼎沸，熱鬧滾滾的賣場，午後竟是一片漆黑死寂，更不敢相信這樣的地方會有人居住。

循著一條條透不進光線、幽暗潮溼的窄巷，摸黑前進，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魚攤的腥臭與各類肉攤的葷臊，左轉右轉，時走時停，還要閃過腳下一灘灘的汙水，很吃力地對照著一間間像鴿子籠大小般的攤位門框上的號碼，最後轉入市場最邊緣的角落，忽見一處亮著微弱燈光的地方，半遮掩的鐵捲門已經銹蝕，門上標示的門號，正是我要尋找的地址，一戶需要急難救助的案家。

一個不像家的家，住著一對離婚十六年，又再度同居的中年男女。一坪不到的空間，沒有家具，進門一不小心就會踩到鋪在地上的「棉被床」，少許衣物雜亂堆置，撿拾來的舊電鍋，煮著別人施捨的稀飯，和一朵菜販丟棄的綠椰花菜，這是他們的晚餐，旁邊放著一只尿桶，空氣中，混著濃濃的尿臊味。

這是女人的第二段婚姻了，婚後育有一子，丈夫終日沉迷電玩，賭掉所有家產，積欠一身卡債，女人的薪水來不及家用，就被丈夫拿去還賭債；夜夜等不到丈夫回家，心中焦慮、恐懼、苦悶、怨恨，無處宣洩，最後重度憂鬱，提請離婚，卻仍無力擺脫內心的悲傷，一再陷入痛苦的深淵，每日精神恍惚，幻聽不斷，往生的親人一直在耳邊催促著叫她去自戕、割腕，她無力抗拒，終於從五樓一躍而下，腦裂骨斷，內臟毀損，送醫急救，三度病危，娘家無人出面幫助，雖然搶救成功，但重病連連，精神耗弱，又無力支付龐大的醫藥費，成了各大醫院的人球。後來在社工的協助下住進精神病院，但仍然幻聽不斷，日日想自死，夜夜難安眠，每日靠著抄寫心經，念誦佛號，度過無數個失眠的夜晚。五年來無人探望，沒錢繳醫療費，是醫院的頭痛人物。一日夜裡，強大的業力扯斷了她的念珠，珠子散落一地，她驚恐大叫，後來被送入一家省立醫院強制治療，醫院無法長期收留，又被迫出院。

離婚後的男人，帶著兒子生活，還不起賭債，房子被查封，流浪無定所，後來兒子跑了，至今了無音訊。這個男人因一時貪念，賭博成性，毀了一個家、一個女人、一個兒子，也毀了自己。

因緣際會，他成了大甲媽祖的義子，了悟因果的道理，懺悔自己的罪障，那一年，為求媽祖讓他有自新的機會，跟著媽祖進香遶境，發願用雙腳走出新的生命，路途中一再真誠懺悔，無盡的淚水和汗水，偶爾夾雜著天空綿綿不斷的雨水，他祈求媽祖為他洗去心中的貪念，五十歲的人生可以重新開始。

他到醫院接回心靈創傷的女人，窩居在這傳統市場的黑暗角落，在市場當起清潔工，靠著微薄的收入重新撐起這個家，他用贖罪的心情，細心照顧著女人，但面對女人龐大的醫療費，他無語問蒼天，且天天念著那不知去向的兒子。

我看著女人手中拿著一大疊藥包，白天吃的、晚上吃的，治心臟的、腎臟的……治憂鬱的、躁鬱的、治失眠的……又看著擺在一張小椅子上的一碗稀飯，及盤裡泛黃的綠椰花菜，還有那尿桶的陣陣尿臊味，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他們往後的日子要如何過下去。

是怎樣的前世因果，讓他們必須用這種方式互相了緣？過著這種貧窮下賤的日子。男人說，現在他完全相信因果業力無法遁逃，對於過去自己所造諸惡業，感到慚愧與懺悔，現在要浪子回頭，再苦的日子都要撐下去，不敢奢望未來，但求現前溫飽。

我答應女人，要送她一條佛珠，讓她再續佛緣，用聲聲佛號撫平心中的顛倒妄想與恐懼，求佛力加倍化解她種種的病苦與惡業，也期望有更多的愛心人士伸出援手，幫助這對苦難的夫妻，畢竟往後的日子很長，慈善團體的救助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