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思

坎

陪先生做心臟復健遇到一位也是陪同先生的老太太。純然電影《亂世佳人》時代，傳統南方樸素溫暖的老太太。兩人的先生在裡面做復健，兩位老太太在外面聊天。時間長了，聊天的層面就從外表的寒暄走向內心的交流。

那天她推心置腹，說起一段他們家的病患路程。

她育有三女二男。兩個男孩子患有先天性的 Hemophilia（血友病）。一點碰觸出血就是血流不停，要住院急診輸血。二十多年前血液篩檢沒有今日精準純淨，她說賣血的公司知道血液篩檢不夠周全，為了賺錢把帶愛滋病毒的血液賣給醫院。大兒子在二十六歲就因為輸血感染愛滋病去世了。二兒子幸運靠藥物控制活到五十五歲。也是經常呼叫九一一掛急診住醫院。小女兒得了少見的癌症，挖出了左眼球保住了性命。

我聽得內心波濤洶湧，她卻是行雲流水語調平靜。我說：「您真經歷了太多的。」磨難兩個字還沒說出來的，她微笑著說：「世間那麼多受病痛折磨的人，我們還是被上天祝福的。 We have to get over it。」

中國人有句話：過了這個坎，就是另一個村。朋友也總在我需要援手的時候告訴我：世間沒有過不了的坎。她的 get over 就是走過生活中的坎吧！她的坎過得多，總是毫無抱怨卻充滿感恩的跨過。

對照她的坎，自己跨過的不過是較高的門欄而已。

她今年八十五歲，但願往後生活平順，無坎無波。

本命年

重慶的朋友寫微信寄來照片，她家後院的木板地道換成磁磚。十年的木造地道完全抵擋不住重慶潮溼天候的浸潤，變形歪扭，翹高窪陲。照片中腐朽的木削像被蟲蛀過剩下枝條，有颱風淹水退潮後的凌亂。

臥室的地板雖然沒有腐朽，卻在地板縫裡冒出一顆小小像灰色蒲公英，近看是顆小蘑菇。

她說先是這些地板騷擾，後來冷氣罷工，接著屋頂漏雨。一個接一個比賽般跑著步前來報到。

最後寫一句：大概是因為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吧。

半年前她在我家作客時就電話提醒她母親：我的本命年到了，給我準備紅色的衣物啊！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本命年這個詞彙。她跟我解釋，本命年十二年輪一次，按中國古老說法，本命年會有不好的運氣，是不吉利的，要戴著穿著母親送的首飾、衣服鞋襪。所有的禮物都要紅色的，中國人相信紅色避兇化吉，讓本命年平安度過。

女兒聽了哦呀一聲，臉色都黃了。正是她的本命年她得了癌症。

我去買了幾套紅色的內衣褲，又找出一條小珠子串起來的紅色長項鍊，女兒繞幾圈戴在手腕。如今女兒癌症治好了，安全度過本命年。她的痊癒跟母親的紅色禮物有著某種關連嗎？

生活中有些不能預料的開始與結果。人總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求一分安心。

丟棄

丟棄無用的舊物也是一門學問。看著每一件物品都覺得眼前用不著，不保證以後永遠不會用。女兒就是這樣買新不丟舊，把家裡處處裝飾得像倉庫。

我丟棄舊物是三十多年前回台灣處理母親的遺物而開啟的智慧。

母親的遺物，從衣服鞋襪到床單棉被鍋碗瓢盆，足足裝了兩個大卡車才搬完。讓人驚異的是床墊下面有折疊整齊像剛印出的百元大鈔，總共大約十萬塊新台幣。而長期住院的母親總跟兒女們抱怨錢不夠用。

常常住院生病的母親不會出門購物，只是捨不得丟棄舊物。隔一陣跟醫院請假回家整理舊物，每一樣都不能丟。不知道是不是跟捨不得用錢同樣的理由：這些錢要留到我老了慢慢花呀！這話從她五十多歲說到七十九歲，母親總也不老，她活到八十歲過世還在等著變老。

整潔

我每天掃地時先生和女兒都說很乾淨呀，昨天才掃過。地，哪裡需要天天掃。

每年回蘇州看望先生的大姐，幫忙的阿姨每天清晨第一件事是掃地。從廚房、客廳、臥室、廁所按序輪流掃過。那時大姐家所有地面都是水泥地。

我那時也說昨天才掃過呀！阿姨說天天地上腳步走來走去，門裡門外多少灰塵。阿姨不識字，沒讀過朱子家訓，卻是腳踏實地的實行者：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

青年守則十二條是中學生必讀還要熟背的。那時覺得都是喊口號的教條，每每像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的應付著。

年紀漸漸長大，教條有了新的領悟。

第九條是：整潔為強身之本。注意整齊生活起居必然排列有序，保持清潔一定居住環境乾淨明暢，身體衣物用品也是難惹塵埃；疾病上身有了一定層面屏障，身體強壯有了基層的支撐。

我每天清晨還是勤勞掃地。謹守著整潔為強身之本的青年守則第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