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M

選擇性沉默

經過揀擇的沉默為生活帶來更多自由，因為我無需假借言語取得自信，當然，也不必再為自己所說感到束縛。我的微笑漸多，而堅硬的神色因而遞減。

其實言語不曾為我們帶來真正的溝通，相反的，過多的言語在短暫的認同之後，經常引來更多猜臆，以及人際關係的不確定性，徒然增添困擾而已。

在不必說動任何人的日子裡，我的生活更為流暢、自在，而思維日漸明晰。你相信嗎？其實我們嘴上不斷表明的，的確也常與心中如實所思，存在著不短的距離，甚至是接近相反的實意。頻於言語的情狀常來自心中的不安或毛躁，多是一種宣洩而非精確的闡明。說到底，就我們一般常民而言，少許的話語以及真誠良好的態度，便能為彼此帶來理解與體會，也比煞費心思、精確而縝密的語言更能奏效。

當你為自己的生活感到疲倦、需要寧靜的時刻，不妨試試本能的沉默，並在自己的角落好好休息。你會知道：你的生命能量隨著沉默與微笑，一點一滴、一日一夜遞增，不假多時，便能恢復渴望已久的生機盎然。

作家的真實生活

除了小學或國中課本裡，黃春明的〈魚〉之外，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傑作〈鼻子〉，是我這輩子自主性接觸的第一篇小說。自此之後，只要是有關芥川的一切中文譯作，都在我的收藏癖中，這些年又驚喜地收了芥川、三島以及太宰等作家的語錄與隨筆集，才終於明白過來：無論怎樣出色的作家，日子一直都是不容易度過的，他們筆下的精緻與精采，完全出自對文學無以倫比的熱情，這種「置生活於度外」的熱情，在我們的時代已經少見了。若是時人懷抱這般情懷投入文學創作，雖說社會局勢較早年明朗，作家們的處境卻也跟之前的時代一樣，讓創作的人費盡畢生心血，卻把生活過得不盡人意。我們可以說：創作的高熱的確成全了作品的完美，卻是完完全全，對生命與藝術的奉獻，也是對生活不得不然的自我犧牲。

有人丟給我一顆小球

年輕的愛是那樣沛然，無論他們以冷漠或熱情的表象予以表達；中年的愛就因懷疑而乾燥些，因為中年對於情感，已怯懦得讓彼此的牽繫，變得敏感而不夠牢固。

還記得年少時如何愛過家人、同學、朋友、戀人嗎？

我覺得年輕就像是雨天裡，身邊有人遞過來的傘，或孩子們不意丟入別人門牆裡的小球。

母親的隨興

落坐於中年的現在，我已不再如實明白青春怎樣一回事情，那像是一組密碼，在年輕最後的掛慮與忙碌中遺失且遺忘了；倒是人間紛亂的世事，漸漸能夠摸索出一點條理，在些許乏味卻懂得自在的日子裡，從容地呵欠度日。

如今我終於得以領會已入熟齡的母親，何以掉過頭來隨興過日子了。那是經歷一切之後，青春的洄瀾、生命給老母親們的紅利，讓終年辛勞的媽媽們回味往昔的大好時光、也讓她們變得跟從前一樣可愛。

嗯，紅色這件好看！很襯那雙新鞋；好啊！今天中餐就吃漢堡！反正妳又不常這麼吃；要在舅舅家待幾天都沒關係啦！我們會自己弄來吃；想換新手機就換吧！這個機型風評不錯……噢！我永遠美麗的媽媽，妳該再年輕一次的、甚至任性地過日子，妳幾乎用盡一生撐起這個家，現在生命將當年的密碼還給了妳，妳該隨興甚至任性的，因為那是很可愛的！

為青春註記

往年我偏愛寫情詩，幾乎認定情詩才是「真正的詩」，無論投稿或競賽，一概以情詩自討沒趣，即使那時偶爾也有幾首理性的詩寫在筆下，然而那種銳利與條分縷析，曾讓我錯覺自己盡是宣洩情緒。所以之前的我，其實是將理性視為情緒；而將情感看作智性的。

現在看待文學雖有不同，然而對人生逐漸有了更多觀照之後，卻也認為其中頗有幾分道理。因為人的一生中，質量最重，驅動著我們自始走到至終的動能，莫過於貫穿一生的情感與情緒。而我們始終牢記、心有未甘或呵欠饜足的，也不會是有條有理的理性，而是綿密如織的情感與感性。

近來回顧年輕時的執拗，常不自覺就懸上微笑。因為當年的偏執、卯足氣力，與功利和成就全沾不上邊，卻驕傲而可愛地，為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永不磨滅、青春燦爛的印記。

人生的美饌

青春何其光燦！卻又奇妙得讓人老後，錯覺只是好夢中的流光經過，彷彿並非全然真實、卻也絕非幻想捏造。

常見時人逼緊自己的後半生，借用所有方法追趕一絲一毫青春。然而無時無刻「監視」著自己，企圖趕上怎麼也追不回自己身上、光芒般無可把握的過往，喔喔，豈不是可憫嗎？我寧可從容閉上自己老花的雙眼、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享受一小時的音樂，或一邊讀個幾頁紙本書，受用這種中年人才懂的緩慢、自在的奢侈。

青春過了就是過了，當年輕的歲月彷彿又閃現眼前，我們盡可微笑、感到饜足，因為那是實存於年少時代的奢侈品、上蒼與父母給我們的大禮；然而青春不會是整個人生、生命的價值也不單單唯有青春，那只是大自然在我們身心演化的一段生動，令我們之後的人生不覺懊悔缺失。

在青春之前，或許我們無能決定自己的生活；然而青春過後，時間便將生命與人生的決定權，真真切切交在我們手上，這是我們另一段的年華正好，就在年輕的身心一步步遠離我們之際。

我的朋友，難道你從不知道，在我們淺嘗青春之後，人生的主菜才正要上桌嗎？因為外表的年輕是十幾二十年便要還給自然界的，而熟成的心智才會是我們終身甜美的果實。所以享受你又一段的大好時光吧！但不是揮霍、不是取巧，不是機詐地踐踏自己與他人。生命、人生、生活都需要學習，一顆謙和的心、全景式的視野，將讓你得以受用自童年而來、歷經青春、來到中年、遠望老年，這整整一生的五味有致，大自然為我們烹調的醇香四溢、豐盛美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