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順聰
盧森堡公園旁的百年公寓,我按下電鈴,壯起膽子說︰「Je suis Cheng.」
「敝姓鄭,您孫子安東的台灣朋友,不好意思,要在您這兒借住兩宿。」心底如此演練,門開了,果然是位優雅的老太太,哇啦啦法語,我蹩腳英文,語言迷宮開門而入,是電影般的場景,盈鼻的舊時間,濃淡得宜香水,老歐陸原木雕花地板與家具,牆面流轉花紋壁紙布掛藝術品,外傭及時將地毯鋪好,似是為我專程而來的。
入口櫥櫃上有把手槍,沉甸甸老古董,我試圖擊發,失能的空包彈。
老奶奶的台灣朋友依時而來,特地為我們通譯,真是貼心啊!我再三致謝,老奶奶還是那麼優雅,讓我陷入害羞、陷入沙發中,在人情世故的基準線之下,我發現了馬,Le Cheval,繪畫、擺飾、布偶,客廳內無所不在的馬。
原來,先生在世時熱愛馬術,更深愛著她,送禮或出差時偶拾,就會將馬帶回家。
客房的床鋪棉被雖老舊,可相當精麗相當舒服。早餐後出門晃遊,萬神殿、聖母院與新橋、法蘭西學院,晃過羅浮宮穿越杜樂麗花園,在一台高檔跑車前挖香草冰淇淋吃,去巴黎歌劇院揣想《歌劇魅影》,拉法葉百貨頗無聊,買了條絲巾給我生命中的女人們,頂樓的日本料理頗有水準等等……晚餐時分,跟老奶奶回顧一日所得,也不知聽不聽得懂,啵開疲乏的軟木塞,為我倆斟杯紅酒,果然是法國人,老電視播放著足球賽……
「在巴黎豈不美好?」我的破英文她竟聽懂了。
不!不!不!這個世界是愈來愈糟、愈來愈壞,看不到希望。老奶奶拿起十字架,說起聖經故事,聽不懂,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回到台灣,將其著作安妥於書架,雪維尼城堡(château de Cheverny)的研究論文,回巴黎前我就是去羅亞河遊覽城堡的。恍然間,奶奶回頭打開雕花書櫃,取出一本持贈,簽名,字跡好優雅,我心頭愧疚,遍尋各地,好不容易覓得布袋戲戲偶,Le Cheval,托安東帶回巴黎給她。
安東說,收到台灣來的禮物,奶奶好高興,代她向我致謝。
馬的主人已歸屬上帝,悲觀或美好,都與俗世無涉了。我想,此時的她正深情看著先生,翻上駿馬,原地踏步後縱身奔騰,飛越桿子,在美好的基準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