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終生布衣，耿介清高的姜夔（一一五五~一二二一年），字堯章，晚號白石道人，江西鄱陽人，生於書宦門第，自幼聰明博記，詩詞均佳，有「少小知名翰墨場」美名。可惜，其父母早逝，家道中衰，他又不汲汲功名，因此一生未仕，賣字鬻文、度曲填詞換一些稿費過日子，幸虧當時許多聞人都很欣賞他，與楊萬里、范成大、辛棄疾等人結交，成為座上清客，同遊共飲、詩酒唱和，勉強得以度日。

由於他多才多藝，能詩詞、擅書畫、精散文、通音律、善度曲，可謂全能作家，使他看淡了科舉仕途，不屑鑽營巴結，因此畢生窮困，要不是其師蕭德藻愛才，將侄女嫁給他，恐怕會一輩子打光棍。

《四庫提要》云：「姜詞精深華妙，尤善自度新腔，故音節文樂並冠一時。」他的詞清新邈邃，意境幽深，特別講究音韻格律。張炎在《詞品》中說他：「詞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全宋詞》中有姜詞八十八首，《花庵詞選》入選三十四首，推介他是「中興詩家名流，詞極精妙，不減清真樂府，其間高處，有美成（周邦彥）所不能及，善吹簫，自製曲，初則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音律。」他有詩云：「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小紅是范成大府中的歌伎，范成大要送給他為妾，他養不起，只能在范府和她會面。

說他一生窮途潦倒，靠文友接濟度日，實不為過，他曾自吟一詩云：「南山仙人何所食？夜夜山中煮白石，世人喚作白石仙，一生費齒不費錢。」做人食客，自號白石道人，「石」與「食」諧音，不是明明自稱是「白食道人」麼？

雖然如此，但是當時和後來的文友詩儔，還是很推崇他的清介人品，佩服他的詩風詞格。朱竹垞（彝尊）云：「南宋之詞始極工，姜堯章最為傑出。」他的詞傑出在哪裡？第一是鑄字煉句，力求精巧；第二是審音協韻，極佐謳唱。他這種作風，固然塑造了他的典型，卻影響到後學的詞人，也東施效顰，只是有些人才情有所不逮，遂產生若干冗詞陳調、堆砌湊泊的詞作，降低了後來詞格的層次。

我們先看他有些佳文精句，如「高花未吐，暗香巳遠」、「雙槳蓴波，一簑松雨」、「露濕銅鋪，笞侵石井」、「高柳垂陰，老魚吹浪」、「虛閣籠寒，小簾通月」、「簟枕邀涼，琴書換日」、「檻曲縈紅，簷牙飛翠」、「風竹吹香，水楓鳴綠」……這些寫景文字，看似平常無奇，實則精雕細刻，言人之未曾言，叙人之未曾叙。

由於他自己擅長度曲，所以格外講究詞的音律，往往為了韻律而更改字面，熬費苦心。細讀他的詞，發現他喜歡用上平聲押韻，所以常見支微之音，例如他的詞中，大多採時、知、枝、依、思、絲、西、遲、其、持等字為韻腳，讀來順口，誦來順暢，謳來順音。

試舉〈小重山令〉為例：「人繞湘皋月墮時。斜橫花樹小，侵愁漪。一春幽事有譙知？東風冷，香遠茜裙歸。鷗去昔遊非，遙憐花可可，夢依依。九疑雲杳斷魂啼，相思血，都沁綠筠枝。」因此，他的詞中，到處充斥著這些韻脚的字句。

試以「枝」字為例，有如：「靜看樓角拂長枝、明朝春過小桃枝、春點疏梅雨後枝、小梅應長亞門枝、美人呵蕊綴橫枝、行過西冷有一枝、雲綠峨峨玉萬枝」還有「臥看花梢搖動，一枝枝。」……這一枝枝，都是與又萋萋、舞絲絲、夢依依、月低低等句隨韻而生。

他說「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贏得，天涯羈旅。」如果不是畢生浪跡天涯，隨人到處遨遊，他又怎能文章信美、雕景刻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