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妳又恢復昏迷，安靜地睡著。

但當護理人員和小叔要移動妳到洗澡專用的小床上時，妳還是有感覺到被搬動時的疼痛與不舒服，本能反應地扭曲著臉。

洗完澡，小叔幫妳擦乳液，按摩左腳的小腿肚。我也幫妳按摩右腳，同時一邊在心裡和妳閒聊：

妳知道嗎？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想要對妳說：「謝謝妳！謝謝妳教我怎麼樣當一個好媳婦。」

妳比我早幾年嫁進來。我和妳大伯去度蜜月時，都在猜妳該生了吧！果然，一下飛機，就得知妳順利生下瓜瓜的消息。

妳一直很照顧我這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大嫂。尤其在我生了冰淇淋之後，和婆婆發生磨擦的那幾年，看著妳很智慧地和婆婆如母女般，和大姑小姑如姐妹般相處融洽，讓我極為羨慕。漸漸地，我看見自己的笨拙，反省自己的愚蠢；慢慢地，我開始學習妳的真誠和體貼別人的優點；也慢慢地，讓我和大家的關係有了改善，進而漸入佳境。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妳。是妳，正面的處事態度，教會了我如何當一個好媳婦，好大嫂。雖然，妳不曾告訴我該怎麼做，但並不怎麼冰雪聰明的我，從妳雙魚座的一言一行當中，不知不覺間也就領會到了。

現在，我終於明瞭，妳做人成功，是來自妳的原生家庭。這段日子以來，妳的三個哥哥及嫂嫂們日夜陪伴著妳，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妳。妳們兄妹的感情，不因父母離世而疏遠，不因妳已嫁人而變淡。妳的哥哥嫂嫂們待人親和，態度謙恭，妳們的家庭充滿凝聚力，妳們的「家庭教育」是成功的，這從妳平常自信樂觀的言行中，已透露出些許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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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妳大伯上晚班的空檔，我們來看妳。因為小姑傳來簡訊說妳昨晚情況很不好。

妳二嫂跟妳說：「大伯來了，大伯來看妳囉！」

妳一聽，便張開眼睛循聲望著妳大伯良久，妳二嫂又問：「妳是不是有話要跟大伯說？……妳是要跟大伯說謝謝嗎？」

妳仍然盯著大伯看。妳二嫂接著說：「是的話，就眨一下眼睛。」

我們看著妳，期待著。

過了幾秒，妳輕輕輕輕地眨了一下眼。

妳知道嗎？這一眼，把原本卡在我胸口的那塊石頭，一下子全給震散了。我望著妳，並緊緊抓著妳的手，小聲地對妳說：不要……客氣。

妳還記得嗎？

去年夏天，我連續織了幾片蕾絲桌巾分送給大家。到了冬天，又織了幾個毛線手提包，不過妳還沒看過。我就是這樣，閒不下來，雙手沒有動動，就不舒服。

二十多年前，鹿港的朋友帶我去離海邊不遠名喚「蚵仔」的小村子，拜訪一對美術系畢業的年輕夫婦。他們在自家田中央親手用木頭蓋了一間小小的房子，一間全部用「卡榫」方式蓋起來的，非常古樸拙素的工作室。

房子的木材厚實、堅固，造型簡單，一點都不華麗。朋友說，房子開始建造的時候，村裡人都笑他們「一對憨人，將厝起（蓋）在田中央。」可是，當一件獨特的藝術品完成時，所有人都「嘖嘖稱奇」。還有人專程到此一遊，只為見識見識這罕見的人與房子。

年輕夫婦，一個以膠彩作畫，一個醉心於木製家具的創作。他們遠離塵囂，過著恬適悠然的鄉居生活。我喜歡那房子，此生大概也不可能擁有那樣的工作室，我家只有二十坪大，連一個像樣的工作桌都擺不下。

對了，偷偷告訴妳，我一直想要在臥室的窗邊放一張屬於我自己的桌子。我想一邊工作，一邊抬頭看看對面的綠樹。我一直很喜歡木頭椅子，一直以來便有個想法，想找一塊好木頭，親手裁切、刨花，做一張有個人風格，可以流傳幾世代的好椅子。

這是我的夢想。

那妳呢？

妳曾有過什麼樣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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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病房外面碰到一位義工伯伯。

他說，他來這裡當義工，是為了學習如何坦然面對死亡。他還讓我跟小叔講，要小叔到樓上的佛堂懇求菩薩幫忙，讓妳儘早脫離病痛，快點結束這段痛苦的旅程。

可我從未跟小叔提過。

和所有愛妳的人一樣，我是多麼，多麼捨不得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