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溤平

午夜電話鈴聲響，我心速增加，害怕家裡出事了。接起電話，原來是馬可；他這時候打電話來，絕不是常態之舉，必定有事，但他有什麼事呢？我跟他說熟又不算熟，說不熟又聊了好幾次，前兩天還在我這裡吃飯、看電影。

他是教會裡的弟兄，來了幾個月。台灣人，高中時被父母送來美國讀書，學的是社工。他從小信耶穌，曾離開教會一段時間，現在回來了；他說，不可能忘了耶穌。他是熾熱愛過耶穌的，知道耶穌的可寶可愛。也許是年齡相近，話也聊得開，他樂意與我來往。

是個氣質很斯文的男孩，說話語氣有點黏，帶著感性。電話裡的他被一種愁苦折騰，不能不說，又艱難不知如何說。我勸他不急，慢慢說，說不出來也不要緊。同時我懷疑自己，是否真能承擔他的愁苦，分解他內心的壓力。

他說了，說了很多，而我卻完全忘記自己說了什麼。他是名男同志，少年時就知道了的。想起U，他也從少年時就知道自己是的，但他不是基督徒；他不曾同時愛耶穌，又愛一個男人。

「都是真的！」馬可說：「沒有一個愛是虛謊的，問題是：這兩種愛怎麼能在一起？」

他又說：「如何能把耶穌從我的靈魂深處拿走？不可能，祂已經住在我的裡面。又如何能把我對一個男性的愛慕從心底摒除？不可能，那已經如影隨形，生在我的血輪中。」

「我既是祂親手所造的，又從祂的聖靈而生。」他進一步說：「我的這個性命祂何以對人解釋？祂以完美的人性、無限的恩憐和永恆的救贖，又何以來說明我的處境？」

當時我一定對馬可說了什麼，可是我知道，無論說什麼，一點都沒有用處。我想他的困境，在神那裡不是問題，是到了人這裡才有問題。換言之，不是神接受他與否的問題，是人接不接納他的問題。他詢問神，其實背後是在試問人，你們何苦以經文相逼？

巴比死了；據說《為巴比祈禱》（Prayers for Bobby）是真人真事，我後來也看了。看完我久久不能語，是神叫他去死的嗎？一個品行純良的青年人為什麼悲傷而死？接納一個同志兒子何以成為最不能跨越的挑戰？

宗教殺人、人殺人，用刀用槍用毒氣用流言，亦用神聖無比、無可違逆的宗教經文。古今人類歷史，最恐怖、鉞人最多的，總是舉聖言之大旗的極端宗教意識型態分子。何其諷刺，愛人與殺人的都出於同一本書。

馬可的命最難存活的地方，是凡有人、有社會的地方。那晚夜深了，我掛上電話，對他的坦直告白，感到肩頭沉沉有分重量。他接下來的路怎麼走？他的命又如何活得好？

找到新工作的馬可，後來搬到波士頓去，我們還有聯絡。可惜我離美半年，再回來時換了手機，已經失去他的電話。說真的，我常想起他，好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伴侶？生命還流動感人的詩篇和樂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