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對我來說,不再帶有先入為主的學術概念,來看這樣一部戲,是非常重要的事,因此我便不被鎖在只是思考認同或族群議題的焦慮感中。
除了這些顯而易見的社會關係外,我至少還多看見一點身分轉換在環境支配下的荒謬,以及人生無法定位的悲情。儘管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始終不放棄「人性」,這個最核心的部分。
解嚴之後出品(一九八九)的這部電影,恰如其分地抓住了時代氛圍,描述了當時國共內戰後,弱勢外省人來到台灣的種種生存窘境,以及和台灣人接觸時的溫暖情懷。在黑色幽默外,主訴求仍是悲情色調。從今天往前看,是該慶幸,悲情敘事不再是訴說台灣故事唯一的方式了,各種搬演模式、各種說故事的方式:從庶民、從歷史事件、從運動……我們有了更多說台灣故事的想像力。
身分的轉換與生存,是這個時代語境裡最隆重的一場演出。兩個主角從混入軍隊、來到台灣、逃離白色恐怖,乃至最後維生的方式,都必須靠不斷轉換自己的身分,甚至假扮了別人的人生,才能活得下去。
其中轉捩點在於白色恐怖的加害,得勝在被嚴刑拷打進牢獄回來後,得了恐慌症,最後精神錯亂;而門栓卻因此不再昧於現實,反而擔起生活,照顧瘋掉的得勝,以及為了生存半路認來的妻和子。
爾後台灣開放大陸探親,門栓透過電話對李麒麟的父親大哭,明知那不是自己的父親,卻仍對著他大喊「爹」又哭又喊,藉此悲傷自己身世的那一段,是整部戲荒謬的高潮。
人之所以活下來,身分的對錯可以不是重點,歪打正著可以騙吃騙喝,可以終其一生,那不只是時代的悲劇,更是人生的荒謬。時代不過是將其荒謬彰顯到最高點的背景之一,人要存活下去的那股力量,是可以用盡一切不合常規的想像力去完成的,即使那最後帶有殘酷性與悲情。在社會架構之外,在時代背景之外,尚有更偉大、更不可以肉眼見的宇宙力量作用著,人的面貌在浩瀚的時空中,其實很模糊而渺小。
想起前一陣子令我震撼的《地下社會》,一樣是藉著政治國家的外包裝,寫盡人生的荒謬的偉大劇作,它更徹底說明了,人生不過一場大謊言。你服從了半輩子的信誓旦旦,終究毀於一朝的見於天日。天日是什麼?是真相嗎?還是另一個時代架構而已,我們覺得這戲荒謬感重,覺得它悲情,是因為我們已經在一個詮釋的時代背景裡了。都不過是文字語言和詮釋罷了。我們應該這麼說嗎?王童沒給答案,影片最後聚焦在李麒麟和妻子,兩人手攜手的剪影裡,然後結束。結束得悵然若失,又唏噓得無所適從。
或許該這樣想,人的定位從來不精確,而時代只是給了一個較大的詮釋空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