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寧欣

圖／吳曉惠

「回去要記得三不五時拿出來穿一下啊，把腳箍一下，這樣腳才不會一直長大！」鞋店老闆認真的說，我瞪大了眼睛反問：「有這種事？」「真的啊！」老闆把專業態度都搬出來了；我把剛買的淑女鞋收好，準備離開時，老闆不忘補充：「我都跟大腳姑娘這樣說的，要記得喔！」

女為悅己者容？還是先考量自己能否承受吧；割雙眼皮、整容、乃至三寸金蓮，都是誰帶頭的呢？

從小看外婆邁著小腳踱步，掌理一家事務，步調從不落人後；民國前一年在蘇北阜寧鄉下出生的她，小腳綁了、又放了，但腳趾已全部變形，一團肉拳似的擠在一起；深怕女兒找不到好婆家的娘親，再心疼也咬牙讓學名「建蓮」的外婆纏足。

大字不識一個的外婆，卻能將每位孫子、外孫的名字繡在枕頭套上，在撒手離去前，將每個人的「嫁妝」都備辦好：有一雙初生小娃兒繡花鞋、枕頭套一對、一串純手工縫製的吉祥物；臨行密密縫，縫到手再也無力、眼再也睜不開、腳腿都不再聽使喚、再也無法自行從床上撐坐起來……

我這個大腳丫頭外孫女，是最後一位和外婆說上話的。那年去美國奧立岡州「日語夏令營」報到前，我先到外婆居住的養老院和她說說話，在太平洋海岸旁寧靜的加州小鎮，老人家瞪大了眼，說不出話，我也只能勉強擠出：「我要去暑期語言生活營囉！外婆，我要走囉！」就忍著淚快步上車；邊開上高速公路，邊心跳不斷增快。

到了奧立岡州，傳來外婆往生的訊息，我又搭機回加州奔喪，只是再也不知道外婆臨終前想對我表達什麼。

信奉天主教的外婆，她雖不識字卻會背誦《玫瑰經》，這不就是家師（星雲大師）的外婆的翻版？兩位還是江蘇老鄉哩！

外婆，您在天堂看我嗎？想念您的時候，就會想到您幫我洗頭、洗澡，洗得滿頭滿臉泡沫的我，哇啦哇啦的大叫；想到您趁我去上班、上課時，進我房間把床鋪整理好；想到您包的香噴噴粽子和包粽子時，您著力使勁緊咬嘴唇的認真模樣；外婆啊！我多麼想再呼喊您一次，讓您回答：

「娃娃，乖！替外婆把這空碗送到水槽去。」

「娃娃，乖！外婆再幫你沖一次水就好了。別哭了啊！」

「娃娃，乖啊！」